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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挺好,这边是硅谷,计算机的,别管软件硬件的,收入也高,生活也好。”曹鹏笑道,这笑里,带着宽慰。
“说是这么说。。。。。他娶了个这边的媳妇,大金毛,生了俩孩子,洋娃娃似的,照片上看过。”老先生继续说,声音低下去,像说给自己听,“可也忙,总说忙。项目紧,孩子小,机票贵……回不来。”
“这么多年,除了结婚时候,回来一次。。。。。去年他爸心脏不好,做手术,搭桥,躺医院里,就想他能回来一趟……没成。媳妇刚生老二,他又说请不下假,什么项目正在关键期,丢了工作全家喝西北风……最后也没回来。可,就这么忙的么,自家爹都要。。。。真就得等。。。。。哎!”
老太太说着,用手背抹了下眼角,“我们就想啊,你不回来,我们过去,看看你,看看孙子孙女。活这么大岁数,还没出过国呢。”
“签证弄了大半年,还是找中介才办下来的。”老爷子苦笑一下,那笑容里满是褶皱与无奈,“英语一句不会,就凭着一股子劲儿,带上点他小时候爱吃的,还有我这把老骨头离不了的药,就来了。没想到差点刚进门就惹祸……”
“你说,这……家里有个出息的儿子,外人看着羡慕,说怎么怎么好,怎么享福了,可这福什么样,自己清楚。。。。远在天边。有时候想想,我们俩,跟那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就是多了份牵挂,还是挂在天边儿,看得见,摸不着,揪着心疼。。。。。”
“人说,儿女有出息,去了国外,等于没有生,儿女去了大城市,等于生了半个,又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
“那,你们没想过来这边团聚?帮忙带带孩子?”
“想过,可人生地不熟的,话都不会说,来了,万一帮不上忙,再拖累了,算了,看看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车来了,是一辆黄色的出租车。李乐帮他们把行李搬进后备箱,又把写有地址的纸条递给司机,用英语仔细交代清楚。曹鹏则掏出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自己的美国临时手机号,塞到老爷子手里,“大爷,这我的电话,在这边万一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不到儿子,就打这个。出门在外,遇到自己人,也别完全没防备,多个心眼儿。”
老头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像攥着一道符,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着。
他望着眼前这两个陌生的、却热心的年轻人,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没事儿。”
车门关上。出租车缓缓驶入机场外围璀璨而陌生的灯河。隔着车窗,老太太还在向他们用力挥手,老爷子则挺直着微微佝偻的背,侧影很快被流动的光线吞没。
李乐和曹鹏站在原地,一时都没说话。机场高速上的喧嚣形成了一种遥远的背景音,反而衬得此刻的沉默有些滞重。夕阳正在坠向海湾,将天际染成一片壮丽而渐次冷却的橘红与紫灰。
“十年,两次。”曹鹏忽然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他想起刚才老爷子提及儿子时,那混合着骄傲、思念与难以言说的落寞的眼神。
“单向度的思念。”李乐叹口气,“输出的是活生生的人,反哺回来的,是汇率折算后的汇款单,越洋电话里报喜不报忧的片段,还有……越来越稀薄的亲情记忆。老爷子那话,听着心酸,却是大实话。这种新型的孤寡,怕是越来越多了。”
“我有时也想,”曹鹏揉了揉鼻子,“那种离家千里的,是真出息了?”
“看你自己。有人把根拔了,栽到新土里,也能活,还活得挺旺。有人是风筝,线轴永远在老家门楣上钉着,飞再远,一扯就疼。”
“要我,我不行,我得跟在我奶身边。。。。”曹鹏嘀咕着。
李乐笑了笑,捏了捏曹鹏的脖子,“既想飞远看看,又怕线断了没处落,所以时不时,就得拽拽线,让自己知道那头还系着呢。”
“乐哥!曹鹏!”
一声清亮的呼喊,猛地扎破了短暂的沉默。两人同时回头。
只见一个身影正从机场抵达层方向快步跑来。个子高挑,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圆领短袖T恤,正面印着伯克利分校那只憨态可掬的、叉腰站立的金色小熊吉祥物,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露出一双线条结实匀称、晒成健康小麦色的长腿。
跑近了,脸颊泛着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将几缕贴在额前的深栗色发丝濡湿。瞧见两人,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嗔怪和终于找到人的释然。
“你们让我好找!”她停在两人面前,微微喘着气,先冲李乐点点头,笑容灿烂,“乐哥!”,随即转向曹鹏,欣喜里夹着抱怨,“不是说好在二号门那边等吗?我绕了一大圈!电话也打不通,这儿信号时好时坏的……”
是其其格。
李乐上次见她,眉眼间尚有几分校园的青涩。如今整个人像被这里的阳光重新淬炼过,厚实了不少,肩膀和手臂的线条在T恤下显出清晰有力的轮廓,整个人仿佛一棵吸足了阳光雨露、蓬勃生长的小白杨,带着西海岸特有的、生机勃勃的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