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屈伸自如的姿态看得庄和初好气又好笑,又被她这声有口无心的“我家此君”哄得心头一软,目光也随着柔了一柔。
挤在他身边的人晨起未做任何装扮,头发蒙茸地垂散着,眸子清亮,饱满的脸颊上只敷着一片晨光,好像行旅之人迷失在山林里时眼前忽然出现的一头小鹿,自在灵动,让整座山林霎时变得温柔可亲起来,让人忍不住地将目光与脚步都追随着她。
他哪来的什么隔夜仇?
庄和初含愧望着她,柔声低道:“对不起,昨夜……是我不好,没有思量周全,行事不太妥当,吓着你了。”
与他挨得这样近,千钟才看清他眼底的那团倦意。
昨天夜里他虽没有起高热,没有咳得厉害,连呼吸都一直很平静,但到底伤得那么重,定然也不会好过。
他是不太妥当,但千钟也有些后悔自己一下子睡得太沉,半夜没有起来看看他。
“你还疼得厉害吗?”
千钟敛起笑脸,关切地看着,小心问。
庄和初摇摇头。
千钟有些沮丧地垂下头,闷闷地道:“我也不是存心要在你难受的时候欺负你,我就是看你伤得那么重,自己还不当回事……昨天我抱住你的时候,你身上特别凉,我就怕是我办坏了事,又来得迟了,害了你。京兆府处置犯人行刑的时候都是在门口大街上,我见过好多回,打得浑身是血的那些,都过不久就——”
一不留神险些说了犯忌讳的话,千钟蓦地抬头,忙不迭把话往好里拐,“你不一样!犯人做恶,该着受罚,你做的都是好事,有各路菩萨保佑你。只要你能好好养着,不浪费了菩萨们的保佑,肯定很快就好,肯定长命百岁!”
庄和初浅浅笑着,“嗯,郡主金口玉言,我定长命百岁。”
又是这好听却敷衍的话,千钟瘪瘪嘴,“我这裕王府郡主是假的,没有金口玉言,你说这话又是要糊弄我。”
庄和初笑,“上了宗册的郡主,怎会有假?”
千钟神色一肃,认真道:“这个必得是假的。在裕王倒大霉前,我铁定要找法子把这名头摘了。他造了那么多孽,我可不能叫他连累了清白,折了我下辈子的福运。”
坚定划好跟裕王这道界线,千钟又把话转回眼前,“我没有金口玉言,但我还有个更好使的法器。”
庄和初一怔,“嗯?”
千钟眼睛一弯,笑嘻嘻道:“那天去街上过上元节的时候,咱们说定的,要罚你赏我一回。你还认吗?”
庄和初记着,也不打算赖账,于是点头。
“我想好了,就罚你赏我一个谋算。”
“谋算?”
庄和初不明所以。
“就是往后不管你做什么,都要多添一道谋算——”千钟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心口处轻轻点了点,“要把你自己的平安算进去。”
庄和初心尖微一颤,被她手指点到处,好似有一汪静水忽地荡开圈圈涟漪。
自入皇城探事司,他就以做好一件兵刃的准则来修炼自己。
兵刃的使命在于伤敌,劈砍对方,自身必然也会受力,砍到些硬茬,便是神兵利器,破损卷刃也属正常,只要修理好,重新打磨光亮就是了。
不死就无妨。
死了也无愧。
从前行事他多有顾忌,是因为有些伤损不便出现在那个文弱的翰林学士庄和初身上,解释起来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