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下吧。”
他挥退众人,从怀中掏出一方褪色的绢帕。初夏的风带着槐花香拂过庭院,几片白色花瓣落在他肩头,又滑落到膝头摊开的绢帕上。
人这一辈子,总要爱上一个坏人。
阎涣忽然想起崔姣姣说这话时的模样,十六岁的少女仰着脸,眼睛里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而在千年之后,崔姣姣偷偷溜出病房,只为赶上正在举办的夏朝历史博物展。
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在她身侧被掠过,那些出土的饰品、器具琳琅满目,许多人都驻足拍摄,可她却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停在哪一件物品前。
忽然,远远地,崔姣姣看见了最深处的大厅内,正中间的玻璃展柜里,放着一张不起眼的信笺。
她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走过去,恰好听见解说员的声音在身侧传来:
“这一张信纸呢,是夏始帝阎涣生前写给妻子的一封思念的信,根据专家鉴定,应该是阎涣在登基后不久写下的。信纸薄脆,却能保存至今,足以见得夏始帝有多珍惜这封写给妻子的亲笔,他死后,孙子阎兆更是遵循了祖父的遗愿,将信纸随葬陵寝。”
“我们都说纸短情长,可夏始帝却只用八个字写出对妻子的怀念、不舍,以及对失去妻子的痛苦,也可以看得出,他心中的悲伤之情已经大到难以言表。”
“好了,大家往这边走,我们看下一个,这个是当时…”
人群随着导游移动而去,只剩崔姣姣一人站在那封最不值钱的信纸前,一滴泪砸在展柜玻璃上,映出玻璃罩下的小字标注:
“月还七十三年,与太祖同椁而葬。”
她将湿润的眼眸再次抬起,忍着哽咽注视着信纸上的字:
“姣姣爱妻,何日履约?”
何日履约…
而字的下面,是大片干涸的泪痕,深深浸入纸页,让字迹的收尾处模糊不清。
没有人知道,千年的光阴正同步发生着,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字体,崔姣姣甚至能够透过这一封信,看见爱人执笔书写时的无奈和委屈。
她怔怔地看着,指尖不自觉地贴上玻璃,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五百年前那个人落下的泪。
那是阎涣的泪。
她就这样离开了,留他一人在千年前的岁月里默默垂泪,孤守山河。
雨声渐歇,窗外透进一缕微光,落在展柜上。那滴泪痕在光线下微微发亮,像是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终于等到了该看它的人。
“将离。”
“我走后,你是怎么过下去的呢。”
她喃喃道。
回到夏州后,不知是否身在故乡心情更舒畅些,阎涣的气色好了不少。
他让人把藤椅摆在树下,他便这样静静躺着,春日的暖阳透过枝叶,在他枯瘦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侍从们远远站着,听见老人时而喃喃自语,时而轻笑,像是在和谁对弈。
“姣姣。”
他眯着眼看向树梢新绿,低声道:
“你说的长命百岁,我算是做到了。”
一阵风过,槐花如雪飘落,阎涣安静地感受着舒服的阳光和微风,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八岁,初遇崔姣姣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