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慈甚至收藏了这一份报纸,对同学们笑说:“我要把它留作纪念,等到十几年、几十年后,说不准是我们国内美术史的一个节点呢?”
袁韶赞同地拍手,“你说得对!我们都该把它收藏起来!”
油画班并不为那些指指点点的人感到羞耻,但风波并不因为他们的镇定停歇。
这天闻慈一来学校,就看到校门口被人贴了大字报似的东西,旁边许多人窃窃私语,门卫拦也拦不住,闻慈走过去看了一遍,感到很好笑。
“都快到79年了,还有人没跟上时代吗?”
这句话是十分尖锐的,大家惊吓地看了过来,瞪大眼睛。
闻慈不是第一次看到大字报了,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义士”在美院门口张贴。
她不知道这位义士是否藏在人群之中,欣赏自己的杰作,但周遭这些人的脸色表明了他们是支持纸上看法、并对美院这帮胆大的学生表示摒弃的。
她一开口,一个阿姨就掩着脸说了,“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是这个学校的吧?哎呦呦,你看看你们最近做的这些事,真是——”
她“真是”了半天,也没说出真是怎样来,语气好像在看误入歧途的小女孩。
闻慈并不生气,几十年后,这样思想的人其实也是大有人在呢。
她只是觉得有些困惑,望着这些在周围居住或上班的市民,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还有些满面皱纹蹒跚的老人,她十分不解,“我们做什么了?”
阿姨不忍说出口的样子,“你们画那种、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哪种东西?”闻慈问:“有什么是不能说出口的呢?”
这话可实在是不听管教的了,不止阿姨,周围众多观众都瞪大眼,很不高兴了。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嚷起来了,门卫满头大汗,他认识闻慈,是个学校里挺优秀的女学生,钻进人群想把闻慈拉走,“诶诶,别说了——”他小声劝。
闻慈没走,她转过身,把那张大字报“刺啦”一声揭下,在手里红得掉色。
闻慈看着纸上的字迹,并不笨拙,像是经受过多年教育的。
她说:“人家都说不经受教育的文盲容易愚昧,在我看来,经受过教育的清高也会,人一清高,就守在自己画地为牢的圈子不肯出去了,就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了。你们说裸体是低俗的,是不检点的,那请问,诸位难道没有生过孩子吗?”
她随机挑选了一位不像有心脏病的老大爷,“您有孩子吗?”
老大爷拄着拐棍,并不懂她那一段话是什么意思,听到问他有无孩子,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伸出三个硬邦邦的手指头,“那当然!我有三个孩子,连孙子孙女都有七八个了!”
闻慈脸上出现一点笑意,“若裸体低俗,那生孩子的行为就不低俗吗?”
周围人一下子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这个问题实在太多恶毒,一下子把他们这些清清白白的正派人士打入不检点里了,他们一个个涨红脸膛,用不敢置信地眼神瞪着闻慈——她怎么敢大庭广众说出这种话呢?!
“这怎么能一样!”老大爷红着脸躲进人后了,这句是一个蓝衣裳阿姨喊的。
闻慈平等地刻薄每一个人,“请问您和丈夫有几个孩子呢?”
蓝衣裳阿姨也不说话了,看闻慈的眼神不像看误入歧途,而像是大清早见到了白衣鬼。
闻慈随手把红纸大字报折了几折,塞进包里,转身走了。
身后这帮长辈不敢叫她,怕她又说出什么叫人难堪的话,但嘴里仍在嘀嘀咕咕着,说些什么“不成体统”“荒唐”之类的话,转眼看着彼此,却忍不住想:他她有几个孩子?
门口的观众不止有围观市民,还有美院的学生,闻慈这早的言论,可谓一夜成名。
没过两天,袁韶再见到闻慈,打招呼的话都变成了,“我以前觉得,我嘴巴已经够刻薄了,讲起话来我妈恨不得捂我嘴巴,结果和你一比,我发现我实在是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