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扩丁改税、清查隐田之策,已然触怒世家联盟,以至于引发扶离二姓叛国投北之祸。谢氏为首的世家趁她分身乏术之际,联手将杨氏女送进了宫,兵不刃血便分得了权势枝头的诱人果实。
阿父留下的两枚棋子,终究是完成了一盘环环相扣的精妙棋局,向她亮出了无形的刀锋。
“此时
送人入宫,
也不过是成为杨氏与吾争权的弃子,
何苦作践这些无辜的女子?”
何况,有元照在,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萧青璃知道自己必须沉稳下来,褪去从前急功近利的锋芒,如一个真正的大虞女君那般谋定后动,见自己,见众生。
可有一事,她尚未想明白——
天子纯稚,又与她感情甚笃,谢敬花了七年时间都不曾教会他《论语》之外的东西。杨窈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含章突然对政务有了兴趣?
“雪衣曾教过我,与人言谈,也要讲究‘因材施教’的技巧。”
华林苑的藕榭中,杨窈斜倚在吴王椅中,托腮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这样对谢叙说道,“陛下敬重他的阿姊,心智又不太健全,若教他帝王之道,他是不明白的。但若是对他说:‘阿姊日夜处理政事,劳形伤神,陛下既已长大,难道不该体恤阿姊,替她分忧么?’他便会立刻挺直身板,乖乖照做。”
说话间,她解下随身携带的香囊,朝池中撒了一把饵料,引得锦鲤争先来食,便怜爱地弯起了眼眸。
“只要陛下表现出要亲政的苗头,朝中自有一堆忠臣良将替他谋划。不是么?”
谢叙负手站于栈桥上,始终隔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微微一笑:“蒙蔽天子,乃奸佞所为。”
“啊,是吗?”
杨窈闻言似受惊的小鹿,慌忙转过脸来,娇若荼蘼的面容上满是讶异,“吾还以为谢氏助吾入宫,就是为了借吾之手,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奸佞之事呢!毕竟谢氏高风亮节,手上可沾不得污秽。”
谢叙面色不改:“皇后殿下又说笑了。”
杨窈抬起无辜的眼来,很配合地笑了声。
“陛下是小孩子心思嘛,自然要用对付孩子的方式哄着。”
她轻声细语道,“从前在杨氏照顾弟妹,吾可是很有经验呢。”
“哦?”
谢叙转过头来,似是讶然,“臣记得,皇后殿下应是杨氏幼女,何来弟妹?”
杨窈抛饵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很是惊异的样子:“大公子对我知之甚深嘛!不错,我是为杨氏幼女,可族中还有比我更为年幼的堂姊妹呀!只可惜,当初杨氏险遭灭门之祸,这些弟妹一个也未能活下来呢,若非雪衣出手相救,只怕连吾……也是一抔黄土了。”
杨皇后走了,谢叙仍立于栈桥上,望着水中遥不可及的月影。
忽见水面涟漪骤乱,是那些吃了皇后饵料的锦鲤在扑腾挣扎,而后如倾覆的小舟,相继翻了肚皮。
人人皆以为,世家贵女是温房的花朵,可实际上,她们俱是从家族相杀的血海里养出的蛊。
所以像令嘉那般出身尊贵,却几近圣人般完美的女子,才显得弥足珍贵。
“此女观音貌,却腹藏野心。”
谢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如此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