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荔洗漱完毕,穿戴齐整,拥着轻软温暖的披风搴帘出帐散步,便见商灵用佩刀挑着一大桶浆洗好的衣物,自万丈晨光中走来。
“阿灵,你去河边洗衣裳了?”
沈荔蹙了一下眉头,轻声道,“这么冷的天,泡坏了手可如何是好?”
“没有没有,是交给那些流民营里的妇人代洗的。”
商灵朝栅栏外的人群一指,大咧咧道,“商风不在,我又粗手笨脚的,哪会洗衣裳?那边有个小妇人手巧得很,会洗绸缎锦衣,我便让她试了试,十钱一件,洗得既小心又干净。”
那名小妇人隐约听到了商灵的夸赞,忙将冻红的手伸进栅栏招了招,热忱道:“是呀!妾以前在豪族家做过帮佣,不是妾说大话,这方圆十里怕只有妾一人能浆洗这般贵重娇嫩的衣料呢。”
这些流民敢聚集在萧燃的兵营外做生意,倒令沈荔感到些许意外。
她走过去,望向栅栏后那道单薄却收拾得格外清爽的年轻妇人,温声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妇人坐在栅栏外缝补一件士兵的冬衣,闻言抬首一笑,淳朴道:“贵人好耳力,妾是从秦郡渡渭水而来。”
秦郡?
沈荔道:“你是北渊人?”
“甭管大渊还是大虞,从前不都是一家人么?”
那妇人笑笑,“没法子,赫连将军征收的赋税繁重,我们在秦郡吃不上饭了,只能携一家老小偷偷渡江而来。”
“雍州牧赫连霸?”
沈荔想起王容在密信上提及,晋阳王氏子弟正在被此人追杀,便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怎样的人……我等草芥之民,岂敢妄议贵人?”
妇人咬断针线,利落地打了个结,想了想道:“只知赫连将军连连征战,我们的口粮被征做军粮,男人被征做民夫,布匹被充作赋税,地里的田荒了,家散了,倒是听说将军府辉煌气派得很呢!里头金砖玉瓦,美人如云,搜刮来的战利品啊……”
她用长满冻疮的手,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怕是能填满一座宫殿呢!”
于是,沈荔的脑中便勾勒出一个好大喜功、爱势贪财的北渊将领形象。
“那此处的萧将军,又是个怎样的人?”
“好人!”
这次,妇人没有丝
毫的犹疑,枯槁的眼底甚至迸发出了一丝亮色,真心实意地夸赞起来,“萧将军从不驱赶我们,准许我们依附军营讨生活不说,还不许麾下将士掠夺欺压我们,遇上冰雪天,还会给我们煮羊骨汤驱寒呢!”
妇人正说得兴起,远处忽传来马蹄动地的声响。
黄土飞扬中,一队铁骑疾驰而归,玄黑的旗帜迎风猎猎。为首的少年将领一袭红衣如火,在漫天尘沙中格外抢眼。
那是世家贵族眼里的修罗恶鬼,也是贫民百姓嘴里傲上礼下的好人。
沈荔见过他枪尖横扫下的尸横遍野,而如今,却看到了他锋芒所护之处的万家灯火,生生不息。
他会跟着部将一同策马打猎,亦会同士卒一起篝火起舞,会在除岁夜将所有的赏赐分发给追随他征战的将士,自己则分文不取……偶尔还会像现在这般,一边信马由缰地入营,一边同身边的士卒闲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