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将双鲤从窒息的眩晕中唤醒,他努力睁开眼睛却无法聚焦,一张张面孔被虚化成了斑点条纹,一重叠着一重,像是无论如何都翻不过去的大山。
温热的血液从某个破开的地方潺潺流出,缓慢而又坚定地带走了他身体里的余温。
他觉得自己像是快被抽干水分的枯木,到了最后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夜风忽起却吹不动他此刻的一身狼狈,血液渐凉随后又被用力地划开,先是血然后是骨肉,一刀一刀,珍重而果决。
明明连眼前都看不清了,却仍旧能清晰地感知着每一块肌肉是如何被剜下的,应该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薄薄的像是剔骨的鱼肉。
双鲤感到自己在被拆解。
很疼,可他没有力气喊出来,甚至连眼泪都像是随着血一同流干了似的。
不知风在吹过这副残躯会不会发出“呼呼”的声响。
没来由的他想起那些话本子里中空的怪石,自己现在应该也是那样奇怪。
他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要看见那些人渴求扭曲的脸,所以拼尽全力地扬起头。
天幕浩瀚无垠,孤零零的满月悬挂其上,将落未落。
视线模糊得更严重了,在疼痛之外他竟感到一丝倦意。
双鲤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他要死了。
明明死亡就存在于他看过的每一个话本子里,明明死亡在这场战争中是随处可见的事件,可为什么他此刻竟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必定的归宿一般惊慌。
是的,他没有想象中的坦然。
他恐惧着死亡,恐惧着化为毫无意识的尘埃。
他恨!
他可以恨,他应该恨。
恨那些将存活希望寄托在他一身血肉上的逃难者,恨那样冷漠果断的母亲,恨自己反应迟钝直至事发才明晰那些被掩藏的腐烂。
魂魄在无知无觉中飘飞,朦胧轻盈却装着一腔沉甸甸的情绪。
火焰的颜色在视线里蔓延,将那些斑驳的色块燃烧成血红的色彩,人物再次清晰。
不,应该说他从未如此清楚地看见他们。
每一个眼神的变换,每一块肌肉的牵动,都如同慢动作一样在他面前展现。
他听见那些人在说话,一声盖住一声,可没有人的嘴在动,他们都在努力抢夺那救命的血肉。
清醒和混乱地拉扯之间,杀意在恨中悄然滋长,然后在血色的盛宴里越窜越高。
(抢到了,我终于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