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黄沙掠过草原,小青扶着玲儿行至那座茅草屋前时,檐角的铜铃正发出细碎的声响。
“当心门槛。”仕林低声提醒,搀着玲儿的手又紧了几分。少女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昨夜强行破阵留下的内伤仍在肆虐,隔着素白绢衣都能感受到她掌心渗出的冷汗。玲儿却倔强地摇了摇头,苍白的唇抿成一线,唯有那双明眸依旧灿若寒星。
屋内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墨香。仕林深吸一口气,广袖正襟,对着虚掩的柴门深揖及地:“在下大宋使臣、庚辰科状元许仕林,现任历阳知县,求见王爷。”字字铿锵如金石相击,惊起檐下栖鸟。话音未落,北风骤然呼啸,卷起满地枯叶盘旋而上,竟在三人头顶织就一道诡谲的旋涡。
屋内骤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玲儿刚要开口译介,却见柴门“吱呀”裂开道缝,浑厚的中原官话惊得玲儿身形微晃,仕林立刻托住她手肘:“进!”
陈旧的木门应声而开。只见四壁萧然,唯有一盏青铜雁鱼灯在案头摇曳。中年男子伏案疾书,狼毫在宣纸上泼洒出铁画银钩。他身着靛青窄袖胡服,腰间玉带却缀着南朝样式的云纹佩,半披的鹤氅下隐约可见金线绣就的盘龙暗纹。
“韩承武。”
狼毫忽顿,一滴浓墨在“兵”字最后一捺处泅开。白衣剑客如鬼魅般现身,单膝跪地时竟未惊起半点尘埃。完颜雍将密信掷入他怀中,玄铁扳指与青玉案相击,发出清脆的铮鸣,“这封信即刻发出,不得耽误,告诉他们,依计行事。”
“是!属下领命。”白衣剑客双手接过书信,快步离去。
待韩承武的身影消散在屋外浓雾中,完颜雍方搁笔抬眼。烛光跃动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眉间川字纹深如刀刻,鹰目扫过三人时,小青只觉脊背发凉,那眼神,竟似漠北苍狼盯着垂死的猎物。
“二十年前,本王随叔父出使临安。”完颜雍缓步绕出书案,麂皮靴踏在陈年竹简上发出细碎声响,“朱雀街酒旗招展,西湖畔画舫如织。你们南朝士子,个个峨冠博带,谈玄论道。”他突然停在仕林面前,玄色大氅挟着凛冽的松墨香扑面而来,“可宴席间论及幽云十六州,满座朱紫竟无一人敢直视本王!”
仕林袖中双拳紧攥。眼前人谈吐间气度,竟比临安皇城司那些老狐狸还要危险百倍。
玲儿忽觉臂上一紧,原是仕林指节已泛白。她忍着胸腔刺痛,正要开口,却见完颜雍猛地转身,鹤氅在虚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如今陛下六十万铁骑南下,尔等不去整军备战,倒来寻我这闲散王爷。许状元,你莫不是读书读迂了?”
“王爷明鉴!”
仕林突然撩袍跪地,青石砖的寒意顺着膝盖直窜心口,“完颜亮背信弃义,穷兵黩武,两国交好二十载,可他却因一己之私,好大喜功,率六十万大军南下,可王爷可知?贵国境内也早已是‘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仕林的声音虽轻,却字字珠玑,“仕林北上时,见河北之地树皮皆被剥尽,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贵国百姓何辜,要为完颜亮的野心陪葬?”
完颜雍瞳孔微缩,嘴角却噙起一抹鬼魅的笑容:“黄毛小子,未经磨练便在此地信口雌黄,你可知何为和谈之前提?”
“哼~”仕林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昔日历阳城俘获的金兵印信,“我宋人虽善诗文,不善骑射,可但凡侵我国土,辱我妻儿之辈,我等当同仇敌忾,戮力同心!王爷不信可去信问问,如今大军行至何处?纵使贵国挥军百万,也不低我大宋军民一心!为今之计,唯有罢兵休战,止戈为武,为万世开太平!才是顺应天命!”
“好!好个舌灿莲花的状元郎。”他抬脚碾住仕林肩头,麂皮靴底缓缓施压,“可惜本王最恨被人要挟!就凭你三言两语,便以为可左右陛下圣裁?不自量力……”完颜雍脚下力道陡然加重,骨骼不堪重负的脆响在静室中格外清晰。
“王爷……”仕林艰难抬头,顶着完颜雍力道,开口道,“仕林自知难撼金主圣裁,所以仕林斗胆来见王爷,希望王爷……”
“住口!”完颜雍忽而拍案而起,怒目而视,“许仕林,本王知道你意欲何为,今日换做他人前来,本王或可与之商议,可偏偏是你!本王绝不答应!”
“为何!青王爷明示!”仕林也不甘示弱,面对着完颜雍的咄咄逼人,仕林丝毫没有退缩。
“明示?哼~”完颜雍缓缓抬起脚,厉声道,“你可记得赵恒?”
“赵恒……郕王……”仕林忽而低下了头,口中小声呢喃起来。
“不错!”完颜雍走到台前,冷笑道,“你以为金宋两国和平二十年,是何缘由?你以为赵恒只是通敌卖国之辈?你太小看他了。”
“可……可他……”仕林闻言,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任他如何也没想到,郕王竟和完颜雍会有关联,仕林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昔日在郕王府中勾心斗角的日子,回忆着郕王是如何对待他们父子,他双掌微屈,心中似有万般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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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雍忽而逼近,袍角带起的风卷得烛火明灭不定:“你可知赵恒死前,曾托人给我带话?他说‘南朝君臣皆如泥塑木雕,唯有许仕林那竖子,倒是块硬铁’。”他忽然伸手扣住仕林的手腕,指节捏得后者骨节发白,“你杀了我的挚友,如今竟还敢来求我?”
完颜雍一甩衣袖,回到桌案后,对着韩承武说道,“承武!送客!”
白衣剑客不知从何处而来,身形一闪,来到堂内,双手抱拳:“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