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楼二楼之景依旧,四处门帘子全全敞着,寒冷凌冽之风吹入厅堂之内,让人直缩脖子。
好在恰有一盆炭火,一个闲人,频频伸着,吃着一桌美酒佳肴,这才让寂寥萧瑟之感散去了少许。
此闲人,长须灰发,面有皱纹,身穿常服,头戴网巾,不拘泥于椅凳,双腿伸于桌底之下,瘫坐在坐垫之上,放浪形骸。
此人,正是张濂,张子谦。
他似乎是脱下了所有伪装一样,看到杨慎与陆斌之后,也不过是露出一个微笑,招了招手,示意就坐。
再没有之前那谨小慎微,点头哈腰的模样。
杨慎毫不客气的端坐于张濂面前,冷漠的看向他。
“见过杨学兄,请不必与我客气,这一桌美酒好菜,着实难得,这两条鲥鱼,在下嘱咐店里留存了不少时日,是日夜担心,时间拖长了,会坏了味道,所幸今日不必有此担忧了,干净叫店里先用油浅浅煎了两面一道,再清蒸了一道,缀上酱油,葱段,茱萸,生姜,这一道,乃是吾最爱之味,不可不尝。”
陆斌闻言,看了一眼他手指指向的佳肴,桌上有一道鱼脍,一道蒸鲥鱼,一道羊汤,一道酱牛肉,一道红烧仔鸡,一道腌寒瓜瓜皮,一道海蜇丝。
这些,在江南也不便宜,而至于冬日,又在近沧州,地处河北的肃宁,它们的价值,或许能让普通人家一年的过活也有了着落。
“这道酱牛肉,你若是不怕我这小人下毒,尽可以大口去吃。”张濂突又指着那牛肉,对着陆斌苦笑言道“我才从府衙中杂役口里听说过,你在头一日来就已经尝过那些欲丢弃而被私存下来的牛肉,这亦是我所钟爱之物,取的乃是牛腹,牛脊中最软嫩之处,丢之实为可惜,尤其是拿豆豉,韭黄等味重之料为佐,更是不可多得之厚味。”
“那小子就先行谢过了。”陆斌毫不客气的伸筷子夹起一块塞入嘴里,那厚实且多汁的口感,肥美与鲜嫩的滋味,实在叫人欲罢不能。
他喜爱牛肉,甚于鸡鸭鱼,甚于猪羊。
可,牛毕竟是当前时代,重要的生产资料之一,陆斌不敢杀牛。
连垂涎的目光,也不敢放在那在青田之中,哼哧哼哧拖拽犁头的黄牛们的身上。
人总是感性的,知道当前时代一头黄牛真正价值的他总觉得,自己若是为了口腹之欲,生出哪怕一星半点儿想去宰杀,那都是一种亵渎,对田地与农民,对苦难与辛劳的亵渎。
所以,陆斌在吃着口中美味的同时,毫无顾忌的丢出讽刺的言语。
“张大人,您倒是惯会享受的,这一头黄牛,如何死的,且先不论,单是叫杂役丢弃了这一项,大人便是好大手笔啊。”
“牛,自是我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得来,叫一头牛瘸腿的办法有很多,挖个坑的事情罢了,不过,吾亦不曾亏待过卖牛之民,总以三倍之价买之,肃宁商路通畅,又地处要道,每年冰消,地暖时节,总有载重牛车停驻肃宁,往天津卫去,而至返程时候,牛车空余,便可买之,即便,一时用贵价买了,总的来说,也有的赚。”张濂解释了一句。
“嗯,鲥鱼滋味的确鲜美,吾在京城,在蜀中,也未曾尝过如此鲜美之滋味,子谦,你确实乃是一名老饕。”
“过誉,过誉,来,鲥鱼配这清淡米酒,滋味最佳,来,学兄,此乃家母酿制的淡米酒,味道平和了些,但是吾毕生最爱,自家母过世之后,便一直舍不得饮,窖藏多年,今日便开封了,与君喝个痛快。”
“吨!吨!吨!嘶!呼!令母所酿之酒,草木清香之气,米酿之精,又有甘甜留于口中,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嘿,这可是正经的江南风味,也叫醪糟,可惜,就是要糯米来酿酒,在下家贫,即便是后来日子好过活了,家母也不肯多酿,久而久之,便只剩下了这么一些,吾是晓得吾今日断无存活之理,否则,吾断不会讲这坛子酒拿出来分享的。”
张濂老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显得十分从容。
“哦?你怎晓得,今日便要死?”
“因为在下小看了他,黄贵那白痴也小看了他。”张濂再露苦笑之色,食指与中指一并,指向了旁若无人在那吃喝的陆斌。
陆斌不吃鱼,更不吃鱼脍,只好牛羊鸡鸭。
本也欲取一杯被夸上了天的酒来饮用,却被杨慎一巴掌拍去了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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