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衍缓步往前,走至沈刻身侧时,脚步略停,终是先开口,说了今夜两人之间,头
一句话。
“景明太子,”
沈刻仿佛并不意外,与他一道下阶,“不知有何指教?”
夜风徐徐,将他声音吹得轻飘,听来有些散漫遥远。
崔行衍一手负在身后,垂首笑笑:“指教不敢当,只是想起当年江州雅集,孤与晋王也曾有一面之缘,印象颇深。”
沈刻闲闲道:“太子记性甚好,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竟也记得如此清楚。”
“晋王谬赞,孤的记性不过平平,若说记性好……孤倒有位故人,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从前孤在尚林学院求学,常与她一起习琴读书,无论琴谱书画,她只消看一遍,便能铭记于心。”
沈刻扯唇。
孤孤孤。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只鸽子呢。
崔行衍似是陷入回忆,无奈笑着,摇摇头道:“说来,孤也不止记性不如她,琴艺、书画皆有不及,还要累她帮孤斧正琴谱。”
还挺有自知之明。
沈刻懒散道:“巧了,本王也有一位知心之人,记性好,琴艺佳,本王虽于此道不通,然昔时与之泛舟游于江上,听琴赏月,倒也能体会何为‘如听仙乐耳暂明’。”
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两人默契停步,负手相对,覆霜冷月高悬,清寒月色不偏不倚,落在两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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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可是冷了?再披件衣裳吧。”碧芜见雪竹坐在案前抄经,没由来地连打几声喷嚏,忙放下手中绣活儿,拿起件外衣上前关切。
“无妨。”雪竹并不觉冷。
碧芜见状,又示意霜蕊去端盏热茶来。
雪竹扫了眼燃至尽头的香篆,问:“什么时辰了?”
碧芜去外间看了刻漏,碎步回到书房:“戌末了。”见她今日给那雪微姑娘抄的经已抄完,又关心道,“夜也深了,小姐不若安置?”
戌末,宫中宴席应当散了,舅父也该回了,不过宫中应付一日,舅父应已疲乏,夜深不便叨扰,思及此,她点点头:“安置吧。”明日再寻舅父也不迟。
……
沈刻回到王府沐浴换衣,再夜探青筠院时,院中已熄了灯,四下静悄悄的,风吹动树枝,也只发出极轻微的晃响。
他如入无人之境般,悄然进了正屋内室。
借着窗棂倾泻的如水月光,他能看到雪竹双手交叠躺在床榻上,呼吸静谧而均匀。
她脸颊上散落一缕发丝,他想伸手帮忙拂开,可知她睡眠极浅,忍着没敢伸手。
又有两三日没见她了,也不知怎的,今日知晓那只香囊原不是绣给李崇景的之后,他便蠢蠢欲动着,想等宴席散后,来见她一面。
殿外遇见崔行衍,听他说及过往,平添几分不安,就更想来了。
反正他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明面上两人已形同陌路,他不能短了气在她面前低三下四,那总不能叫他夜里也想她想得睡不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