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风暴,终将平息,当理性的冰雪最终覆盖了情感的火山,抉择便已在无声中做出,这个过程,没有戏剧性的宣告,没有大声的呐喊,只有一系列细微、却充满了沉重仪式感的动作变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擂台之上,血与尘混合的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陈楚的眼睛。
就在片刻之前,陈楚的眼睛之中还是被无尽杀意彻底浸染的血色深渊,是疯狂与毁灭的具象化,在那片猩红的世界里,没有理智,没有情感,只有最原始的、撕裂一切的本能,世界在他的视野中,是一片扭曲的、燃烧的血色滤镜,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尖锐的嘶鸣,唯有对手心脏的跳动声,如同战鼓,指引着他毁灭的方向。
但现在,那抹血色,那片主宰了他心神的疯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褪去。它并非骤然消失,而是像退潮的海水,缓慢而坚定地从瞳孔深处撤离,先是边缘,一缕极细的黑色重新浮现,如同墨滴入水,艰难地在血海中晕开一小片属于自己的疆域。紧接着,这片黑色不断扩大,驱逐着猩红,收复着失地。
这个过程,对陈楚而言,不亚于一次灵魂的重塑,他能感觉到,那头盘踞在他意识深处的野兽,在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后,正缓缓沉眠。混乱的思绪开始沉淀,尖锐的嘶鸣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擂台下人群压抑的呼吸声,是风吹过破损旗帜的呜咽声,是他自己胸膛剧烈起伏时,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终于,最后一丝血色从他的瞳孔中消失。那双眼睛,恢复了原有的深邃与清明。它们不再是野兽的瞳孔,而是一个人的眼睛,一双能够思考、能够抉择、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立体。
陈楚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扭曲的色块,而是充满了残酷细节的真实,脚下是被鲜血渲染的钢板,缝隙间浸满了暗红色的血迹,有些已经凝固,有些依旧湿润。
随着陈楚的拳头放下,他身上那股暴戾、疯狂的气息也随之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死亡的沉静,他像一口幽深的古井,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了水面之下,只留下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对面那个人的身上——罪龙。
罪龙依然半跪在地上,用那一柄插在脚背的骨刃支撑着身体,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从他的嘴角、额角不断渗出,将他那张原本狰狞的面孔,涂抹得更加可怖,他脚背上的骨刃穿透了脚掌深深地钉在地面上,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四目相对。
擂台之上,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两个从血水中爬出来的男人,在死寂中对峙,他们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在空中交锋、碰撞,激起无声的火花。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的交流,包含了仇恨、疲惫、警惕,以及对彼此生命最纯粹的审视。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罪龙的嘴角,忽然向上牵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极其怪异,它并非胜利者的喜悦,也非劫后余生的庆幸,它扭曲、冰冷,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仿佛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在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在罪龙看来,陈楚已经屈服了,他屈服于三万亿帝国币。
所以,罪龙笑了。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露出微笑的那一刻,陈楚那双清明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那是一种看待将死之物而不自知的怜悯。
陈楚动了,他微微俯下了身子看着罪龙,他的姿态,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废品。
他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罪龙的耳中,也传入了擂台下每一个人的耳中。那声音沙哑、平淡,不带丝毫的情绪波动,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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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龙,你果然是一条好狗。”
一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罪龙的尊严之上。
“狗”。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罪龙内心最深、最隐秘的痛处。罪龙,他自诩为“龙”,是翱翔九天、俯瞰众生的存在,他的一切行为,无论是残忍还是狡诈,都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主宰者,是棋手,而不是棋子,他可以接受自己被称为恶魔、屠夫、暴君,但绝不能接受自己被定义为“狗”。
“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听命于人。
意味着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