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应声往灶房去,亲家公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被火光照得发亮。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烟圈从花白胡须间悠悠散开。
"当家的问您老俩要不要一道走。"小翠蹲在旁边帮着择菜,指尖沾着湿泥。
灶房里的腌菜坛子泛着酸香,亲家母纳鞋底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青莽山脉的轮廓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像块浸了水的墨玉。"州府是个好地方,"她把银针在发间蹭了蹭,声音混着柴火噼啪声,"我们就在此处安家了吧。"
小翠手里的铜火箸"当啷"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到青砖缝里。亲家母没看她,自顾自把线绳在手腕上绕了个圈:"这地方离青莽山脉也不远,听别人翻过三座山,再走上几天就是。婉娘她要是想娘了,骑头小毛驴,几天就到了。"
阳光斜斜切进木窗棂,照见老人鬓角的白霜。小翠蹲下去捡火箸,听见身后传来纳鞋底的细密声响。
屋檐下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带起几片枯叶。小翠红着眼圈往正房跑,听见亲家母在身后轻轻叹口气:"告诉亲家公,别惦记。"灶膛里的火苗渐渐弱下去,只剩灰烬里偶尔亮起一点暗红,像谁没说完的话。
天色未亮透,婉娘已在帮着母亲小翠收拾行装。油纸包好的腌菜被她细心塞进竹篮角落,又想起什么,转身从柜里翻出新纳的布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万字纹。
"娘,山路滑,这双软底鞋您换上。"她声音有些发紧,低头用帕子擦了擦鞋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婉娘鼻尖一酸——多想跟着去啊。青莽山脉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父亲说那里山虽不高,但是清静,住惯了城里的喧嚣,正该去清静清静。
可昨日婆婆端坐在椅上,手里捻着佛珠慢悠悠道:"家里离不开你,春耕要开始了,阿弟的功课也得盯着。"丈夫在一旁喏喏连声,她便知道,自己是走不成了。
院门外传来马车的轱辘声,皇浦云在廊下催促:"该动身了。"婉娘跟着出去,替母亲理了理衣襟,指尖的麻绳猛地勒进掌心。
"娘,到了记得托人捎信。"
"这里有你父亲的军队,你皆可放心。他随时也会过来的。"母亲摸了摸她的脸。
马车缓缓挪动,后面跟着不少的护卫。婉娘站在巷口望了许久,直到车影变成个小黑点。晨风卷起她的围裙角,带着料峭寒意,就像当年出嫁时,母亲也是这样送她走的。
"回去吧,站这儿做什么。"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还端着喂鸡的食盆。婉娘应了声,转身时看见墙根的蒲公英被风吹散了白絮,飘飘荡荡地往青莽山脉的方向飞去。她眼圈红透了,却不敢让泪掉下来——。
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沾湿了布鞋,婉娘一步步往回走,远处是渐渐热闹起来的州府早市,身前是空荡荡的院子,只有屋檐下的燕子窝,还留着刚刚到来时的余温。
马车碾过枯黄的落叶,远处山脉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沉郁。小翠第三次撩开车帘,眉宇间拢着愁绪:"当家的,我们为什么何苦要往这蛮荒之地搬?"
皇浦云勒住缰绳,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沉声道:"你可知天下将乱?朝廷势弱,藩镇割据,唯有寻一处灵气充沛之地,方能为洛神谷派立下安稳基业。"他腰间的青铜剑鞘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这青莽山脉看似荒凉,实则内有乾坤,早几个月我派出弟子,千辛万苦才寻得此处。"
"可丫丫还小。。。。。。"小翠的声音低了下去,怀中的孙女正吮着手指熟睡。
"正因孩子还小,才要给他一个安稳的将来。"皇浦云转身握住妻子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粗糙的指节,"你看那片松林,状如盘龙,正是聚气纳灵的宝地。待开春后,我便在此修建丹房、演武场,不出十年,这里会成为天下修行者向往的圣地。"
小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只羽色斑斓的灵鸟正掠过树梢。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皇浦云马鞭轻挥:"走,咱们去看看未来的家。"马车重新启动,车轮在铺满松针的山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身后的落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预示着洛神谷派百年基业的第一步,正缓缓踏入这片古老的山林。
小翠随皇浦云走到青莽山脉外围时,脚步不自觉慢了。青黛色的山峦在远处铺展开,近前的草木绿得发亮,叶片上还挂着晨露,空气里浮着湿润的草木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清清爽爽地往鼻子里钻。她深吸一口气,只觉胸口都敞亮了,先前赶路的疲惫和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像是被山风卷着,悄悄散了。她不懂什么叫灵气,只知道这里的风都比别处软,吹在脸上,连心跳都慢了半拍,心神像是被浸在温水里,熨帖得很。
身旁的皇浦云却没看她,目光落在远处山口。那里的石板路蜿蜒着探出来,一个身影正快步走来,青布短打,肩上搭着半旧的褡裢,不是黄江是谁。那人越走越近,脸上堆着笑,隔老远就扬声喊:“宗主,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正是黄江的声音。他步子迈得大,裤脚沾了些泥点,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红的紫的,是刚摘的野果。
皇浦云脸上露出点浅淡的笑意,朝那边抬了抬下巴:“来了。这里没有外人,就不要叫宗主了。”山风掠过树梢,带着黄江渐近的脚步声和野果的甜香。小翠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从山口走出来,心里那份被山风熨帖出的宁静,又添了几分踏实——原来这青莽山脉的风,不光能让人心里静,还能让人觉得,路走到头了,家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