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皇浦云独坐书房,指尖摩挲着一张泛黄的图纸。纸上是他亲手绘制的重甲骑兵阵图,线条早已模糊,却仍能勾起他心中最深的痛楚。
那年他亲自挑选的犬戊骏马蹄声犹在耳畔,铁匠铺昼夜不歇打造的玄铁铠甲泛着冷光,就连士兵们操练时震彻山谷的呼喝声,都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乐章。他以为这支耗费十年心血组建的精锐之师,能踏平各州山阙,护国安邦。
可如今,只剩下残阳如血的记忆。黑衣人的如术法蝗,轻易穿透了他引以为傲的重甲,战马悲鸣着倒下,士兵们的嘶吼渐渐淹没在厮杀声中。他下山听到自己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连尸骨都未能完整带回。
窗外风声呜咽,仿佛又响起了骑兵冲锋时的号角。皇浦云猛地攥紧图纸,指节泛白。这些年他麾下将士无数,却再也没有组建过一支骑兵。每当有人提及,他总会望着远方的桦州,那里埋葬的不仅是五百铁骑,还有他再也找不回的雄心。
烛火摇曳,映着他鬓边的青丝。案头的兵书翻到骑兵战术那一页,早已积了厚厚的灰尘。有些伤口,即便过了十多年,一碰还是会痛彻心扉。
残阳如血,将校场边缘的旗帜染得通红。皇浦云立在点将台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青铜吞口。方才操练时又想起那队并州骑兵,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如墨蝶,猝然撞开他记忆深处的闸门——十多年前桦州大战,正是这样最精锐的重甲骑兵被费朝的大祭司杀的片甲不留。
"大将军?"亲兵的低唤拉回他的神思。皇浦云喉结滚动,压下喉头泛起的腥甜气息,转身走向巡营归来的老兵队列。被点名的老兵脸上横着三道交错的刀疤,听见问话猛地挺直腰杆:"那并州骑军?"他粗糙的手掌狠狠攥紧长枪,指节泛白,"小的见过他们冲阵!马蹄声像闷雷滚地,眨眼就到跟前。甲胄刀枪都比咱们的亮,劈下来跟切豆腐似的——"
"有多快?"皇浦云追问,目光锐利如鹰。
"快!比犬戊的赤骝马还快三分!"老兵猛地跺脚,尘灰飞扬,不过他们还是敌不过我们的防御大阵,如果拼硬实力,我们又不见得能胜他们半分。"。老兵实话实说。
皇浦云沉默着转身,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卷起地上的枯草,擦过他的战靴时发出细碎的呜咽。远处,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霍然抬头,眼中寒光乍现。
夜凉如水,帅帐内烛火摇曳。皇浦云指尖摩挲着案上虎符,听闻斥候回报,眉峰微挑。那名黑衣斥候单膝跪地,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并州的尘土,声音沙哑却清晰:"大将军,并州军确实悍勇。属下潜入三月,见其边军皆是玄甲重骑,甲士十万,日夜在校场操练,厮杀声百里外可闻。城中铁匠铺昼夜不歇,铁器精良,连寻常士卒都佩着百炼横刀。"
"哦?那术法门派呢?"皇浦云追问,指节轻叩案几。
斥候低头:"属下翻遍山脉与并水两岸,未见一处观宇。当地农人说,并州水土古怪,草木枯荣皆循凡俗常理,山中野兽也无半点灵性。曾有游方术法师想设坛作法,却连最低阶的引气诀都无法施展,最终只能灰溜溜离去。"
皇浦云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并州版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关隘与驻军,却独独没有常见的朱砂圈——那是标记术法门派据点的符号。他忽然轻笑一声,指尖点在太原城的位置:"没有术法,却有十万铁军。这并州刺史,倒是把凡俗之力练到了极致。"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将他的影子投在舆图上,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皇浦云立于静室窗前,望着庭院中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翠竹,眉头微蹙。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的青玉扳指,心中那股不适感愈发强烈。
先前并州铁骑突袭浔州边境,杀我军民,掠我粮草,此仇不可谓不深。他初闻消息时,怒火中烧,当即欲派遣门下弟子前往,欲给对方一个惨痛教训。
可此刻静下心来细想,术法之力何其霸道,一旦施展开来,并州百姓恐将遭殃。那些寻常士卒,手无寸铁的妇孺,又何其无辜?
"唉。。。"一声轻叹在寂静的室内回荡。他想起师父曾说过的话:"强者当有容人之量,更要有悲悯之心。"
他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吹干墨迹后,唤来心腹弟子:"速将此信送往前线,传令所有弟子即刻罢手,不得再对并州动用术法。"
弟子接过信纸,见上面写着"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虽心有不解,却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皇浦云走到墙边,望着挂在墙上的长剑,喃喃自语:"并州若真要战,我便亲自领兵,与他们在沙场之上一较高下。用术法欺凌凡人,终究是胜之不武。"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庭院中的翠竹也恢复了平静。皇浦云的心绪,也随之安定下来。他知道,这个决定或许会招来非议,但他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