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喜说得对,不能任凭他成为第二个我;景山说得对,不能因为怕他成为第二个渊声而放过一次又一次战机。赶紧地,趁他病,要他命。走火入魔骗多了,是时候该让他成真了。
为了给林阡拖足后腿,完颜永琏责令完颜纲“务必在林阡之前找到吴曦,接触并保护”,完颜纲便将此事下达给了刚到川蜀扎根的鸑鷟一脉。同期,完颜永琏筹划加紧对川蜀的攻势,“既然陇南一带受挫,不妨从大散关寻求突破。”
正如罗洌对他分析的那样:“我军西线总共五路,完颜纲、完颜璘、石抹仲温与末将都受阻,那便只能靠从陈仓出兵的右监军完颜充,来攻克程松背后的厉风行、杨致诚、许从容等人。”楚风流死后,罗洌一改以往的优柔寡断,即使在曹王面前也敢果断地道出想法。
果然是风流最厉害的徒弟,如果风流在此,也会这么决断吧……
程松背后?不,“是程松的刀下。”完颜永琏纠正他,仿如就在纠正楚风流一样,笑了笑,他看得清清楚楚,程松虽然和吴曦不睦却是个怂包;毫无作为或消极作为,本质一样,都是把盟友架在火上烤。
“曹王说的是。末将会尽全力,在完颜充对宋军总攻前抓住宋谍‘灭魂’。”罗洌明明虚心受教也令行禁止,却好像性情大变、脸上没带一丝笑。
“不知灭魂有未破解鸑鷟的暗号,或能据此顺藤摸瓜找到吴曦所在。”金军很可能通过控弦庄找吴曦下落,而控弦庄五大杀手锏只有一个在西线,故而一度找不到吴曦的林阡,倒是想到了从灭魂到鸑鷟的这条妙路。
林阡这几日想找到的人实在不少,比如潜伏在他身边的鸑鷟,比如焚烧了河池后就一直专注于躲他的吴曦,比如在大潭游击时失踪的吴冒先老将军,比如伏羌城兵败后就下落不明的陈采奕,比如皂郊堡失陷后石沉大海的曹玄苏慕浛……
这天,终于有人领着个蓬头垢面九死一生的女子找到主力,据说是从北天水流亡到这西和境内寻夫宋恒的,焦头烂额了数日的宋恒大喜过望赶紧来迎,却没想到遥遥相望泪光点点的不是陈采奕而是苏慕浛……
“慕浛,怎么是你……”宋恒乍喜乍悲,却又觉得不完全悲伤,至少自己人多活下来一个,赶紧上前,挤出个微笑来平静相询,“发生什么事了?”正准备带她去见主公说明情况,苏慕浛哇一声大哭起来:“夫君,义父他……”
苏慕浛本就心智不全,加之颠沛流离了多日,被带到林阡身边后,便连话都说也不利索。不过众人东拼西凑了半晌、又迎到另一个幸存者的归营后,终于意识到十一月底皂郊堡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曹玄不肯对孤军奋战的聂梓岚给予支援。果然廿三那晚曹玄对战局的指挥遭到了吴曦的掣肘——
“皂郊堡这般多的难民涌入,你若去天靖山支援,置都统他性命于何处!”徐景望急急按住曹玄手,换往常他不敢这般对曹玄说话。
“唇亡齿寒的道理,都统应当也清楚?”曹玄觉察出气氛有异,却还是一如既往冷静地想说服吴曦。
姚淮源阴冷地说:“难道就不能是‘调虎离山’?金军更想要抓的,到底是聂梓岚还是都统?”
米修之也建议道:“不妨弃车保帅,我等立刻向南退守,那是最安全的办法……”
曹玄怒极打断,怎忍心看到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川军竟因为怯战而自取灭亡:“不可!西面岷州已经失陷,天水不能再往南让,否则川蜀必定沦丧……”
他以为他提及川蜀吴曦一定会听从,而就在那时,久不说话的吴曦开口了:“那便不向南让。既然天水这般重要,那就全军坚壁据守。至于聂梓岚,微不足道之人,你可以调那覃丰去救。”
曹玄一惊,愣在原地,覃丰等人在片刻前被他派去了伏羌城救护。
“曹玄,是你说的,西面已经失陷,那就弃一保一。现在调覃丰那支兵马回来,去救北边,还来得及。”吴曦冷笑一声,表情不可捉摸。
“都统,万万不可。不管寒泽叶宋恒,还是郝定石硅,都可能需要援军救命,哪怕不救命也可分担。”曹玄摇头,极力反对,“与其教覃丰疲于奔命,不如令李好义调动精锐。”
“那是我的精锐,凭何要救林阡的人!”吴曦脸色微变,语气也蓦地变重。
曹玄察言观色,只能深藏信念,在这场争执中作出退让:“都统说的是,林阡的人,不值得……”
徐景望哼了一声,猛然拔刀不再掩藏:“曹玄,你不就是林阡的人?!”
曹玄心底雪亮,早已对一隅部下作出“尽快护送顾小玭、苏慕浛和林阡子嗣离开”的手势,那是他很早以前就想好临阵应变有备无患的。深藏不露的他,一边发号施令,一边继续伪装,怒而持刀,义正言辞:“徐景望,谁给你的胆造谣上级?”徐景望骤然噤声,险些没能接话。
“曹大人,前些天你有闲暇去后方探望都统,都统对你热情招待,见天色晚将你留宿,你却对他做了什么?”姚淮源冷冷追问,曹玄心中一凛,中线邓唐兵败之后,林阡怀疑问题出在吴仕,奈何没有真凭实据,便要他帮忙盯着吴曦,所以他那次去见吴曦只为看吴曦的信件往来,那天晚上,明明他给吴曦下了蒙汗药睡得很死,屋子里本该只有他和吴曦两个人,怎么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曦那晚确实睡得很死没看到,但藏在暗处的吴端却看了个一清二楚,翌日吴端对吴曦说明情况,吴曦却有感情亲疏而不予取信。没错,曹玄可以说是吴曦到川蜀之后最信任的人了!曹玄代表他吴曦和林阡抗衡于短刀谷,为了他潜伏到苏慕梓帐下带回更多官军,帮助他宣扬川军的美名提高川军的威望;南宋西线的诸多战胜,官军之所以能有一席之地,多半靠曹玄来给他吴曦长脸;这样的人,难得还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一意为他吴曦办事让他居功,只求吴曦能帮曹范苏顾在短刀谷复位……
因此,今年以来,只要是有关曹玄和林阡走得近的谗言,吴曦都力排众议说没关系那只是虚与委蛇;但凡说曹玄是当年曹范苏顾的内鬼的蜚语,吴曦都一笑而过怎么可能呢那时候苏降雪势盛而林阡初来乍到。吴曦给了曹玄几乎满溢的信任,虽然一直不敢对曹玄说楚风流策反自己的事,但主要也是因为怕影响曹玄打仗。那晚见面,促膝长谈同床共枕,他差一点就对曹玄和盘托出,太困了才睡着了没来得及说。结果第二天吴端就说曹玄偷看他的信,紧接着大夫在他血中验出了残留的蒙汗药。
曹玄,你和林阡走得近了都没关系,可你的所作所为却告诉我你一早就是林阡的人?这样的一记暴击砸下来,吴曦当真觉得是天崩地裂。那是他首鼠两端、举棋不定的关键时期,谁料到他最信任的曹玄居然真实身份露馅?!察觉到曹玄的异心之后,吴曦的决心瞬间激化,于是通过吴端与楚风流完成了暗通——虚情的起因只能得到假意的恶果,若说中线是吴晛乱来那么西线就是吴曦自发!
事先吴曦和楚风流就约好了,知道官军只要不参战都能保全,所以那晚他要对付的只是曹玄一个,他要面对面地向曹玄求证!如果说姚淮源问出这句之前他对曹玄还有半点信任,那么这句问出之后,曹玄的做贼心虚和沉默变色,令他的心骤然凉了半截:“曹玄你到底在想什么?身为官军主将竟吃里扒外,我吴曦这些年哪一点亏待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