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战斗不是儿戏,九月以来,雨祈、小豫王便甚少与莫非约定出游。但雨祈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靠近他的时机,秋高气爽的九月二十日,她在去给郢王招兵买马的路上与他偶遇,继而同行,他发现她开始挑起雪舞留下的为父分忧的担子,然而她眉间还是本性难改的吊儿郎当。
这不,归途上,她又不务正业在边镇停留要买什么糖稀吃,莫非和她的贴身侍卫等候在侧,却远远见到她顽劣地又与人扭打,莫非等人大惊,冲过数重人群,只看到她面前躺着个胖男人直呼女王饶命,一旁跪着一对唯唯诺诺的母女,好像是契丹人?唉,莫非摇头苦叹,又有恶霸欺凌,又有种族歧视,可恶的女真权贵!
雨祈吃完糖稀,说:“耶律姑娘腿受伤了走不动,你背她回去吧。”“是是是。”胖男人点头如鸡啄米。
人群渐渐散去了,她意外地没有理会莫非,而是上前去对那个妇人嘘寒问暖,似乎很有共鸣。
莫非见她走回来,克制着心里那团对金人的怒火,笑道:“你这小公主,刁蛮任性爱拔刀相助,却怎好像知道人间疾苦?还跟那个妇人聊起了颠沛离乱?”
莫非对她没怎么用心,语气自然带了三分奚落,他知道雨祈不喜欢羌王青宜可,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种族团结挺身而出,只不过是仗着自己有花拳绣腿,便装模作样游戏人间罢了。
雨祈出乎意料地没和他拌嘴,径直上马,蹙紧了眉,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唉……小黄,你怎能这样说公主,公主她,是尝过人间疾苦的啊。”郢王府排名第八的老侍卫跟他讲。
“怎么?”他一愣。
“郢王他……年轻时在陇右有个契丹的女人,可惜因为歧视没娶进王府。”老侍卫悄然与他讲述,“郢王很爱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法生孩子,他便将自己的双胞胎女儿之一,交给她抚养长大。”
“啊……”莫非脸色大变,怪不得性格气质迥异,怪不得雨祈跟个野丫头一样,这才是她打抱不平的缘由?!
“公主跟着那女子长到八岁,因为那女子过世才回到王爷身边,可惜除了王爷之外,王府里的人对她都不甚亲热,包括王妃,总说她笑起来像那女人。”侍卫连连摇头,“可能双胞胎心灵相通吧,雪舞公主才觉得要把她失去的一切都给她,旁人对她怎样差、雪舞对她怎样好,外面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雨祈公主是怎样养尊处优呢。”
“我大概懂了,是因为在郢王府里过的不如意,怀念从前在陇右生活的日子,去年她才少不更事离家出走,不顾危险跑到那陇右战地去。人前,倒是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莫非叹了口气。他确实对她误会得很了,看不见那刁蛮任性后面的身世忧伤,那么,她对羌王不喜欢也纯粹是因为年纪吧,那么,她和雪舞一样是致力于种族致一的、甚至是她影响了雪舞?
“雨祈,我误会你了。”赶紧策马追前与她道歉,却看她走马观花一脸轻松,好像方才的不愉快都忘光了。
“明哲,你说他们歧视来歧视去,仇恨来仇恨去,打来打去,除了给自己心里添堵,到底还有何好处?”雨祈笑着,嘴还没擦,“害我连跑了三个镇子,才找到这一串糖稀。”
“女真、汉人、契丹,已经纠缠数百年。”莫非点头,适才围观的人群里,实则有汉人。
“原先汉人非常仇视契丹,于是和大金一同夹击辽国;一见到辽国覆灭,便沉浸在雪耻的狂喜里,没想到,仅仅两年就有了靖康之耻,自己也被大金侵占了半壁河山?然后汉人又开始仇视女真,渐渐忘了和契丹的不快,却不知他日还要同谁一起来夹击大金?才能忘却对女真的恨?如此,是否就存在着对女真放下仇恨的可能?”雨祈笑问。
莫非一愣,忽然答不上来,虽然期待着种族的公平和融合,但他就是那样一个仇视女真的汉人。
“雨祈,你这个问题,很高深呀。”他半真半假地摸着后脑勺笑。
“我还考虑过,女真和契丹、汉人也是很奇妙的。女真人早期更排斥汉人,后来渐渐被他们的诗书同化,开始猜忌战斗力强的契丹人,所以就开始拔擢汉人、排挤契丹,这些女真人,反倒表现得像以前那些仇视契丹的汉人了。”雨祈说着她脑袋里思考的,“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打来打去怎样呢,其实还是把自己打成了敌人、敌人打成了自己。那谁都别仇视谁了,最后终究都是一体。”
莫非表面陪笑,心中暗自惊异,人不可貌相,这小公主的见地原来这么高深。
又想,原来郢王和曹王有一点是一样的,都爱上过女真族之外的女子,都想过要藐视世俗,只不过,郢王投降了、曹王成功过又失败了。
雨祈和他的这番对话,他当时没功夫再细想,却也是扎在了心底,觉得若有闲暇、有必要思考一番。
九月下旬,静宁秦州,金军每况愈下。
但即便一败涂地,宋军对郢王还是屡抓不到,郢王仍旧很确信他死不了。
莫非不得不对孙寄啸说:“怀疑你们近身有控弦庄,每次都能准确救到郢王,赶紧找出那个细作,否则他会帮郢王找出我。”
“好。”那是一次很难得的一次近距接触,虽然没给正脸,孙寄啸目送莫非背影忍不住目中噙泪:莫非,你放心,我必定保护你。
言出必行,比如下一刻,和孙寄啸一先一后上前来、想对着莫非穷追猛打的先锋宋恒,被孙寄啸看着四下无人赶紧打晕在地……
“这宋堡主,精力旺盛很好,可缺乏战斗经验,完全不知遇林莫入。”孙寄啸对第二刻就赶到这里的寒泽叶语重心长,为了保护莫非,孙寄啸顾不得那么多了,想骗寒泽叶说宋恒是被敌人伏击的。
“孙将军说的是。战法之类,我还会慢慢教他。”寒泽叶点头,宋恒现在归他管,是他正在摸用处的副将,“可是孙将军,为什么要打晕我的副将?”果然是林阡的人,和林阡一样爱护短,而且还是个人精,一眼就洞穿了孙寄啸的做法。
孙寄啸笑,知道瞒不住他的眼,所幸招供:“适才我正与海上升明月中人交流,谁想到他会窜出来?一时情急……”叹道,“更没想到,寒将军这么快也来了,否则我也不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