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没有那个我楚风流给她的护身符,她不是!但她是女子,是女扮男装的细作,她长得和父亲太相似!楚风流提着一口气反复地搜,只想确认她不是,可为何总觉得她是?!
是的,身上的胎记是的,长姐如母,楚风流亲自给她洗澡洗到六岁;手心的红痣也是的,那是阿雪原本躲在房里要学绣花,安德想逗她出来玩故而从窗外跳进去,不小心害她被针戳了手,后来他俩才玩在一起,那伤口渐渐形成了痣……都是的,都是的,勉强能拼凑的四肢百骸楚风流都摸得出来,但那碎裂的五脏六腑不是的啊,“不是,不是,不是阿雪……”近二十年纵横疆场,看惯了生死,她楚风流从未有过如此心碎的感觉。
世人不知,那夜她原本有机会,可以出乎林阡意料,立即从郝定手里再度夺走陇干。可是,她却因为伤心过度,那时就晕倒过一次,错过了最佳战机,有且只有鸑鷟在场看见。
“莫告诉任何人。”楚风流醒转之时,对鸑鷟说,话音未落,便就听得陇干已失,众将情难受控,为了泄愤将落远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那难道不对吗,南宋细作第一人,害死金军那么多兵将,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吗,楚风流也曾发过誓要这样对落远空,为何誓言成真,胸口郁积,天旋地转?!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无能为力,保不住自己最想保的那个人,完完全全地保不住——
又一个不得说的真相!说什么,说王爷培养了十多年的银月居然成了林阡的落远空?完颜璟是更信王爷通敌卖国还是更信林阡驾驭远在王爷之上?
半刻前,她笑叹仆散安德“世间总有一个半个情痴。”庆阳府,她怜悯王爷竟为了陈铸茶饭不思终至病倒……她楚风流真是世间最冷血无情、最坚韧不拔的那一个——没失去理智,是因为那些没发生在你的至亲至爱!
后来她身边簇拥众将更不能流泪,她表面坚持着规募战势其实早已耳鸣眼花,接下去的仗到底怎么打的谁输谁赢她几乎不知情。当一个人不在乎了,那些东西于她而言便失去了价值。
七情六欲,她楚风流怎会没有!填满思绪,一片凌乱,直到雨过天明,她神智才倏然清晰,太多的线索都指向了她应该去质问林阡,为何要对她的妹妹如此残忍,花样的年纪要为他背叛初心、残害身体、置身在一个险恶至极的敌境!她对林阡蓦地产生了一种刻骨的恨意,不顾一切地问罗洌:“可知道,林阡他,在哪里?!”
奇峰危崖,蜿蜒不绝,
这六月廿四的清晨,林阡苏醒在静宁县北的西岩寺,
听闻寺中的僧人说,昨夜风雨大作,摧折了不少花树……
他早就对静宁的战败有心理准备,却如何愿听任何一个战友的逝去?!
十三翼也不忍心见,他入魔的打击还未散去,精神尚处于麻木,身体也虚脱至极,就要被迫接受这接二连三的噩耗:
“翠屏山的雄关,莫非将军他……至今只找到断絮剑,未见尸体!”
“陇干东北,落远空不幸被俘,惨遭金军泄愤杀害……”
那只是当中职位最高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却都是首领,一个是静宁指挥调度的总首领,一个是每战团队联络的总首领!
虽然莫非只是失踪,但征人的命,向来不是血肉、而是武器,他一见那断絮剑,便站立不稳,痛彻心扉,脑海中霎时充斥着莫非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末将战马,尚存十六!”“今日林兄来,只聊江湖,不谈战事。”“其实对父亲,还是有一些歉疚。但思及林兄你,不也曾推翻过自己的父亲?既有这勇气,便该有这承担。”“好,林兄。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莫非必当竭力为林兄分忧。”“放心林兄,说好今日之内,那便是今日之内。”“那便不妨碍林兄了。万事小心。”不妨碍,如何妨碍,为何说完,转身便走?流光电逝,无法握住。
惊回现实,微风细雨,古刹里花叶飘散,肃穆,安然。
漫天花雨,却再不见那暗器手法如散花飞雨的少年,断絮剑激中稳进整个南宋都独树一帜,“林兄,我愿将功折罪!”“林兄……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林阡曾笑说,莫非是他的“福将”,盟军在陇右每次以弱胜强,都是从这莫非开始;这福将,才刚从昔年郭昶的心魔中走出;这再好不过的麾下,好不容易颓废了又复原、每场仗都能够独当一面,却因为他林阡用人不当亲手害死了!
“莫非之死,悔不当初!”他伤势空前严重,身心俱疲,寸步难行,连连吐血,高烧不退。
“主公!”十三翼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将昏倒在地的他扶起救护。
他却哪里有空暇伤悲,所有的理智都支撑来安定陇干、尽力与通边北部的百里飘云连兵,未想外乱还不曾彻底平息,躲在陇干城中被庇佑的吴曦麾下们,便已经因这场大败四生谣言,从内抹黑盟军,称莫非玩忽职守是罪魁祸首,他与相关兵将,都应受到处罚。
“怎能说莫非是罪魁祸首,到底谁引狼入室、反咬一口?!”孙寄啸怒不可遏,据理力争,“真当水洛没有活着的人吗,明明是姚淮源出卖义军、郭澄见死不救,才逼得莫非不得不出此下策、才被害战死沙场!”孙寄啸悲痛欲绝口不择言,骂出一句覆水难收的心里话:“近年来义军一直势如破竹,没这些官军哪来这么多破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陇干是谁失职、又是谁守住的?没有我们薛将军,没有我们官军,你孙寄啸现在有地方呆?!”姚淮源之所以敢恶人先告状,是因他有恃无恐,有关他出卖义军的谣言,义军没直接证据,死不承认便能各执一词,“你们主公来了,盟王,听说您一向赏罚分明?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人都死了,还要怎么罚?”孙寄啸泣不成声,难道还要罚莫非名裂不成?
“罚,是该罚。”闻讯而来的林阡,知道城内争端的来龙去脉,忽然精神紊乱地笑了起来,一干人等,尤其官军,听得这笑声都心有戚戚,生怕他又一次大开杀戒。
“怎么就该罚了?!”孙寄啸铁骨铮铮,想着林阡必然是发烧烧糊涂了吧,打定主意,即便冒死也要将林阡接下来对官军顾全大局的让步给顶撞回去。
“身为静宁最重要的主帅,却将生的机会让给副将,不该罚吗。家有娇妻幼子,却不管不顾撒手人寰,不该罚吗。理想还没实现,就先弃身锋刃,把担子留给旁人,不该罚吗。”林阡冷笑,“罚他下辈子活在太平盛世,不用遇见我林阡,何如!?”
这强盗逻辑,这无赖言辞,这狰狞表情,骇得姚淮源等官军无话可说,如此公然护短,却教孙寄啸泪流满面之际胸中全然热血涌荡,笑:“好,主公,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