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秋夜总带着点润凉,月光透过竹隙筛下来,在院心的青石板上织成碎银似的网。张铁牛靠在院门口的老桂树下,手里摩挲着苏晚编的贝壳手链——贝壳被月光照得泛着柔光,贴在皮肤上,竟比白日里暖些。
后半夜的风裹着桂花香飘过来,他往厨房方向瞥了眼,窗纸上映着个轻晃的影子。这几日苏晚总睡不安稳,许是前几天刘老爷那伙人闹的,夜里总爱悄悄爬起来,在厨房烧点热水,或是蹲在银纹草圃边看草叶上的露。
“又没睡?”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见苏晚正蹲在灶前,手里拿着根枯枝拨弄炭火,火塘里的余烬被她拨得亮了些,映得她侧脸泛着浅红。她穿件月白的棉褂,发辫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火烤得轻轻颤。
苏晚吓了跳,手里的枯枝掉在地上,抬头看他时眼睛还带着点蒙:“张大哥?你怎么还没睡……”
“守夜。”张铁牛蹲在她身边,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明,火苗“噼啪”跳了跳,暖光漫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灶墙上,叠成一团,“你呢?又魇着了?”
她低下头,手指抠着灶沿的缝,小声说:“没……就是睡不着,想看看火。”话没说完,肩膀轻轻抖了下——前几天那黑褂子扒后窗时,她正蹲在这里洗米,那网兜“咚”地撞在窗棂上,吓得她手里的米盆都翻了,这几日总觉得后窗有风,夜里闭着眼都能想起那声响。
张铁牛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医气顺着指尖淌过去,暖融融的,像春日里晒过太阳的棉絮:“别怕,我守着呢。刘老爷那伙人不敢再来了,我白天去镇上时,见他宅子的门都关得严严的,听说被县里的差役训了顿,正躲在家里怄气。”
苏晚抬起头,眼里还蒙着层湿,像含着露:“真的?”
“真的。”他笑了笑,伸手帮她把垂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她的耳垂,烫得她往回缩了缩,“不信你问阿青,她今早去镇外砍柴,说看见刘老爷的打手都散了,有的还扛着行李往别处走呢。”
她这才松了口气,嘴角悄悄弯了弯,像雨后初晴的月牙。火塘里的火渐渐稳了,暖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鼻尖上沾着点灶灰,像只偷蹭了炭火的小松鼠。张铁牛没忍住,伸手帮她擦掉,指尖触到她的鼻尖,凉丝丝的,又带着点火塘的暖。
苏晚的脸“腾”地红了,猛地低下头,手指绞着棉褂的衣角,连呼吸都轻了些。灶间静悄悄的,只有火苗的噼啪声,还有院外竹影摇风的沙沙声,混着两人的呼吸,像首没谱的小调,软乎乎地绕在心头。
“去屋里睡吧。”张铁牛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低些,“天凉,蹲在这里容易着凉。我把炭火挪到你屋门口,暖烘烘的,就不怕了。”
她摇摇头,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胳膊:“我想再坐会儿……跟你一起。”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字字都落在张铁牛心上,烫得他心口轻轻颤。
他没再说话,就陪着她蹲在火塘边。火光照着她的发顶,能看见发辫里藏着根浅绿的细藤——是前几天她去山涧边捡的,说藤条软,编发绳好看。他想起在荒岛时,她也是这样,总爱捡些细碎的东西藏在发间:海边的贝壳、林间的野菊、山涧的青苔,像把整个荒岛的春天都别在了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的头轻轻靠了过来,落在他的肩上。她呼吸轻得像羽毛,带着桂花香和炭火的暖,蹭得他颈间发痒。张铁牛僵了僵,没敢动,怕惊扰了她——这几日她总紧绷着,难得这样松快,连眉头都舒展开了,像幅刚被春风吹软的画。
他悄悄抬眼,看她闭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着浅影,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东西。灶间的桂花香更浓了,混着她发间的草木气,往鼻子里钻,暖得他心里发软。
“张大哥……”她突然轻声呢喃,像在说梦话,“贝壳风铃……还没挂好……”
张铁牛低低应了声:“明天挂,挂在你屋门口,风一吹就响,比道观的铜铃还好听。”
她没再说话,只是往他肩上又靠了靠,呼吸渐渐匀了,该是真睡熟了。张铁牛小心翼翼地起身,把自己的外褂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外褂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能挡些灶间的凉。
他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像揣了块刚从火塘里拿出来的红薯,暖乎乎的,还带着点甜。从在异国炼钢厂第一次见她,她抱着药箱躲在墙角,眼里满是怕,到后来在荒岛,她蹲在海边捡贝壳,笑着往他手里塞野果,再到如今在这青城山的灶间,靠在他肩上睡熟,这一路的光景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每一幕都清晰得很。
天快亮时,鸡叫了头遍,苏晚才迷迷糊糊醒过来。见自己靠在张铁牛肩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褂,脸瞬间红透,猛地坐直身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睡着了……还靠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