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间已走出一段不短的距离,园中小径转转绕绕,再回看那小亭,早已被重重花木掩住,不见亭中人半分身影了。
浓沉的云霭如滴进笔洗的一滴墨似的,悬在天上缓缓浮荡变幻着。
庄和初如云霭般既沉又轻缓道:“瞿姑姑给郡主祛疤药膏,希望郡主抚平疤痕,不被过往牵绊,郡主很是感激。”
瞿姑姑笑笑,笑中噙着些慈悲的苦意,“郡主既已对庄先生说过,奴婢也没什么不便直言的了。那日去梅宅为郡主试嫁衣,看到郡主身上有不少疤痕,触目惊心。郡主蒙尘在外多年,按说已是苦尽甘来,但这些疤痕在身上,仍会不时地提醒郡主,也提醒她的夫婿与近身伺候她的人,她有段怎样的过往前尘。”
庄和初亦苦笑,“瞿姑姑是担心庄某会以此欺辱郡主?”
瞿姑姑摇头,“庄先生是君子,但亦是凡人。凡人夫妇浓情蜜意时,说什么都无妨,可过日子总免不了有磕碰,那时随口一句无心的嫌怨,对郡主就是万丈深渊。”
“瞿姑姑远虑,用心良苦,庄某惭愧。”
庄和初略一沉吟,又道,“可是姑姑第二次为郡主送药膏时,庄某已是行刺大皇子的罪人。彼时郡主与我尚是夫妻,她是否参与行刺一事还未有定断,宫里留下她,是有软禁之意,瞿姑姑怎么还会念着为郡主抹去疤痕的事?”
瞿姑姑坦然笑笑,“庄先生不会不明白,那种境况下,宫内外多少双眼睛盯在中宫,娘娘也唯有对郡主施以仁惠,才不至令奸邪有隙可乘。”
“瞿姑姑的意思是,那日给郡主送药膏,是皇后娘娘的差遣?”
庄和初追问。
瞿姑姑面上微微一僵,又一笑化去了,“既是积善累德,亦是为娘娘分忧。”
“娘娘所忧,是郡主近心口处的那道伤疤吗?”
瞿姑姑愕然一惊,顿住脚步,面上渐渐浮起一重沉云,话里倒还守着三分客气,“庄先生今日的话,奴婢是越听越糊涂了。”
“怪庄某语焉不详,言未尽意。”
庄和初面不改色,依旧谦恭和气,亦咄咄逼人道,“庄某是想说,十七年前,是瞿姑姑亲手将郡主扔掉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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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姑姑引着庄和初离开不久,皇后便遣那女使带着一众侍奉在侧的小宫人们去园中各处剪花枝。
人都走尽了,皇后温声唤了千钟到近旁来坐,一边慢条斯理地侍弄那些花枝,一边和颜悦色道:“没有外人,不必拘着。是什么事拿不定主意,你且说来听听吧。”
亭内外清静已极,千钟还是又向皇后凑近些,压低着声道:“娘娘,我在裕王府里,发现我父王养了些很危险的男人。”
皇后修剪花枝的手蓦地一颤,愕然抬眸,“你是说,裕王在府中豢养私兵?”
“不不,不是兵!”
千钟忙连连摆手,“是花里胡哨的那种,说话黏黏糊糊的,就跟外面酒楼茶馆里陪客的那种小倌儿一样,叫什么……面首。”
皇后的面色一时间比石桌上的花色还复杂,“裕王……养面首?”
“是呀!”
千钟在眉头处纠出两道痛心疾首的浅痕,“我父王在朝廷里担着那么多紧要的差事,要是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骗了去,可怎么好?就算他没叫那些人骗了去,单是这名声传出来,也是丢咱全家的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