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这双手尚有知觉,能这样清晰地感知着怀中并非是一场空梦。
庄和初轻抚着她,气息沉定,言语又回到往常那般温和,轻轻缓缓道:“千钟,这世上,你最怕什么?”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毫不迟疑地答他,“怕死。”
庄和初无奈笑笑,嗓音又柔了柔,“这世间的鸟兽、虫鱼、草木里,最怕什么?”
半晌,才听颈间闷闷地传来回答,“怕老鼠……以前睡在街上,会被饿急的老鼠咬,现在见着老鼠,还是心慌腿软。”
“好,”庄和初温声道,“下辈子,我就托生为老鼠。”
托生当老鼠?
千钟抽噎一顿,只当是自己听岔了。
庄和初拢在她脊背上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铁镣随着他的动作连环碰撞发出碎响,亦柔如乐声。
“我杀孽太重,怕是不能再世为人了。待到了阎王面前,我便求他让我托生为老鼠,做最厉害的那个,让所有老鼠都乖乖听我的话,再不许它们之中任何一个出现在你面前。”
怀中人一时没应声,只是那抽噎与颤抖渐渐止了。
轻抚在她脊背上的手与话音一并愈发轻柔,笑意温和,“看,让我去死,也不是坏事,对不对?”
千钟一手扶了他,自他怀中直起身,水汪汪地噙着残泪看他,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捏上他一侧脸颊。
被伤病磋磨到这个地步,还是这样的好看,她要是阎王,铁定舍不得让他去当什么老鼠,可这人又太会说话了,保不齐就能哄得阎王遂了他的愿。
可是,她怕老鼠,他就去做老鼠,这又算怎么回事?
做个猫不行吗?
庄和初正被她捏得有点啼笑皆非,忽觉那捏在他脸上的手指一松,将那片被她捏半晌的脸颊捧住。
一面笑靥忽地在眼前放大,未及反应,唇上已撞来一片柔软的温热。
“千——唔……”
庄和初惊诧间甫一挣动,那只前一刻还轻轻捧着他面颊的手忽地按上他后脑,力道算不上多大,但也足够让他绝了挣动的念想。
千钟转了几个弯才明白,他那去做老鼠的话不是要哄阎王,是哄她。
天上地下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有他这话在,他真要是死了,她便会觉得,世间但凡是能出现在她面前的老鼠都是他化的,再见着老鼠也没那么怕了。
与他唇舌紧紧相依,依稀觉着有薄薄一缕的血腥气缭绕着,该是昨夜又咳得见了血,残存在唇齿间,漱也漱不尽。
之前病没好全,又伤得这样重,旧疾定会乘隙反扑来折磨他。
她也有无依无仗又伤病缠身的时候,清楚这是怎样令人心灰意冷的境况,但昨夜见他留下的种种,她就生出个强烈的念想。
这人是决定了要死,却不像是个不想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