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
庄和初心里生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大概真的做过一些好事,积过一点阴德,才得神明如此偏怜,额外拨给他一缕本不该存在的运气。
庄和初定定看着来人朝他步步走近,不舍挥霍任何一瞬,直到人已近得可以觉察他每一分神情,才在笑意里添了一抹歉疚,缓声开口。
清润的话音像在砂石上磨砺过一般,虚弱得发哑,仍不失柔润的底色,“这样吉庆的日子,劳县主辛苦一趟,到这晦气地方……实在是庄某的罪过。”
话里尽是拒人千里的和气。
千钟拎着一只食盒走到他近前,低身轻轻放下来,直起腰身,板着脸道:“有一道给您的旨意,原是该宫里来人宣给您,但我觉着,还是我来与您说得好。我求了皇上,皇上也准我先来把话带给您,晚些再着人把正式的旨意给您送来。”
庄和初暗自苦笑。
他是实在没想到,一道旨意还会来说上两遍。
千钟清清嗓,朗声道:“因为您有负皇恩,不该再受御旨赐婚的殊荣,皇上已旨令我们夫妻义绝,我们这一场夫妻,就做到这了。还有,因为我您事发之前,就在御前举告了您要行刺大皇子的事,所以,您这桩罪责,不牵连我,义绝之后,庄府一切资财也尽数归我。”
庄和初默然听罢,微微点头,“好。”
这旨意倒是与他料想中分毫不差,一切圆满,听她亲口说来,更是踏实。
“大人没什么话与我说吗?”
千钟问向那只道了一个好字就不再出声的人。
庄和初似是当真没准备与她说什么,望着她思量良久,才缓缓道:“那便祝县主……前程锦绣,福寿安康。”
听他话音落定,没有再续什么的意思,千钟提醒道:“还没完呢。”
“嗯?”
庄和初一时不解,怎么叫还没完?
千钟又提醒道:“您搁在那箱子里的嫁衣和盖头,说是留给我的,那是什么意思?”
庄和初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一颤,平定下来时,略略黯淡了几许,到底仍未舍得自她身上挪开,轻轻缓缓开口。
“若非御旨赐婚,新妇出嫁,需自己绣制嫁衣,但在高门大户里,也常有找手艺精湛的绣工代劳,只对外称是自己的手艺便是。日后,遇着良人……你也不愿自己劳神的话,若还瞧得上那一套,就说,那是你自己做的吧。”
话音越说越轻,许是力气不济,中间顿了几顿才说完,千钟一直听到话音落定,又待了片刻,才又出言提醒。
“那您还该祝我句什么?”
庄和初苍白地笑笑,话音轻得几乎只剩气声,“也祝你……夫妻和美,儿孙满堂。”
千钟又问:“那您留在那蝴蝶花灯上的字,又是什么意思?”
那双一直定定望着她的眸子终于支撑不住似地合了合,如此歇了须臾,才有些艰难地抬起来,再次望定她,白如霜雪的面上浅浅漫开一抹苦涩的笑意。
“让你不得已与我夫妻一场,已然委屈了你,以义绝收场,怕你日后想来,总觉得是件晦气事。你我相逢于大雪中,如此……也算共历白首,我们这段夫妻缘分,算圆满了。”
听着他这话,那一直板着脸的人再也板不住,眉头一纠。
“我问过姜姑姑,共白头,是要两个人头发一起白的。您拿雪糊弄也就罢了,我可记得真真的,您那会儿是戴着官帽呢,白也没白在您头发上,就白了我一个,算什么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