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依然垂着眼,只是那已然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紧了几分。
高颎的激昂陈词并未让他动容,反而那“府兵自备器械戍边,家园荒芜”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陇西道某次密报中提到的零星逃兵……那些被“高效榨取”的民力,终究是帝国的基石啊。他嘴唇翕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淹没在高颎的余音里。
御史大夫苏威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天幕提及杨坚“喜怒不恒”、“当廷杖毙大臣”,让他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笏板,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某次廷议时目睹同僚杖毙惨状的冰冷触感。
法律的尊严,帝王的威信……这其中的微妙界限,他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如履薄冰。他偷眼觑向御座,不敢多言。[2]
阶下群臣,心思各异。那些出身关陇武勋的将领,对天幕“国富而民疲”的说法大多嗤之以鼻,认为高颎所言极是,乱世用重典,盛世需铁腕,天经地义。
出声支持者络绎不绝。
而一些寒门出身的文官,或曾亲历地方治理者,则隐隐觉得天幕点中了某些他们曾感不适却又不敢深究的症结。
大殿内弥漫着一种混杂着不服、忧虑、反思的沉重气氛。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凝聚在了御座之上。
杨坚端坐着,却仿若一尊冻结的石像。
天幕将他的开皇之治与李世民的贞观之治并置剖析,种种得失再不能更加清晰。
他看见了满仓的粟米,也看见了役夫的苦楚;听到了天幕对他“路不拾遗”的赞誉,也听见了她“工整严谨,却少了几分生气”的判词。
“治”与“兴”。
“物理层面的静态秩序”与“心理层面的动态和谐”。
“冰冷的律令、高效的行政、强大的国力”与那虚无缥缈的……“爱人”?
高颎的辩护铿锵有力,那是他熟悉的逻辑,是他统治的基石。
可天幕展示的贞观景象——农夫脸上希冀的微光,乃至那“存百姓”、“民惟邦本”的话语——却像一根细微的针,刺入了他坚硬思维外壳的缝隙。
他抬头望向殿外天际,仿佛想要穿透时光,更清楚地看一眼那贞观盛世的脉络。
“爱……人……”他再次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比起第一次的完全茫然,这一次,他竟从中品出了些许滋味。
作者有话说:[1]《阿房宫赋》
[2]omg,写到这里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这一生如履薄冰”,薄冰哥快从我脑子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