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山寒料峭,笔头结了细冰,眼见着肥起来。鹿烟玉拉紧了木窗,向笔尖哈了几口热气,以免冻上。
要尽快写完才行。
可是,为什么?
她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想象过那日的情形:也许,阿母是有什么不得不离开的苦衷;她揣测过阿母下山后的心境:也许,阿母也有远望以当归的片刻。她试着为自己的想象找到根据,却幡然惊醒:那个被自己唤作“阿母”的人,自己从来都不了解。
不是吗?她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的过往,不知道她的在意与不在意,不知道她的希冀与失望。她给她留下的唯一确定的信息,只有一个名字,只是一个名字。
或许,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鹿烟玉握紧了笔身,看着空如雪野的纸面。她自认与她相伴已久,提笔方知,她们之间甚至无处安放一个称呼。有冷风从没关严的门缝中灌进屋里,寒意呛进喉间一阵发涩。
留一句音信,原来是这么难的事。
她想起阿母在信里唤自己玉儿,字迹清秀孤冷不染纤尘,末了她署上名字——鹿淑,倒是和村里的守护神鹿蜀有几分谐音相似。
她们之间的称呼,从来都只是名字,但鹿烟玉更喜欢唤她阿母。
鹿烟玉最喜欢自己的这个名字,因为在村落的习俗里,名字,是由至亲之人赋予的,可以相伴一个人一生的称呼。
于是自己便也贪心,想留给自己更多的联系,更多更多温暖安心的记忆与怀念。
我可以,唤她“阿母”吗?
鹿烟玉一直记得,自己唤她“阿母”时,她温柔欣喜而又悲哀的眼神。可那时自己还是太小,只看见阿母水样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柔和,却看不透水面下深深埋藏的悲哀。
其实细想起来,鹿烟玉不是第一次遇见过这种眼神。阿母在深秋的黄昏里带她练剑,停下来歇息时,自己便拾了一片落叶趁机问她:
“为什么,树到秋天会落叶子呢?”
“嗯……因为冬天太冷,树需要盖上叶子保暖。”
“如果不保暖会怎么样啊?”
“那样的话,树会被冻死的,来年春天就不会发芽了。”
鹿烟玉听得有些怔,接着便是隐隐的害怕。
“那样……这棵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它会落叶,我不想这样。”
阿母凝视着她,很久。
“生老病死,四季轮回,都是自然之道,不可避免也无需担忧。”她摸了摸鹿烟玉的头:“你明白吗?”
我明白吗?
鹿烟玉最终还是提笔,落下那个称呼。
“阿母。”
也许那个名字是她给自己的解脱,她不再是什么人的依托,不再是什么人的牵挂,而是自己。可能自己的那句称呼最终打破了什么,让她离开得仓促又悄无声息。
可是没有人能解释这一切啊。除了阿母,除了这个抚养自己长大却又不告而别的人,这个鹿烟玉心中最亲近最遥远的人,这个她心心念念不思量自难忘的人。
“玉儿下山寻您去了。”
漫漫长夜的等待还不足矣,她要下山,离开熟悉的水土,去寻一片晚归的早春。纵早春飞雪常至,草色蒙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