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霰眉头微蹙,翕合的唇停下,他雪睫半睁,翠眸蕴光,不含任何感情俯视而来。
林斐然撑坐原地,一手紧握,一手攥住他的袍角,唇死死闭着,齿间咬着药囊,但显然作用有限,她的额角已被汗湿。
他伸出一指点在她额心,灵光沁入,唇边吐出几串她听不懂的音节,随即道:“除咒还未开始,再给你一次机会,衣袍要不要脱。”
林斐然二话不说将外袍褪下,只是二人手不能放开,便只得任由它们堆积在臂弯处。
在她脱衣时,如霰已然闭目,他凉声道:“今晚只是第一次除咒,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许多次,就算忍不住,也无法叫停了,我不会因为痛就停下。
现在,闭目,灵力游走周天。”
林斐然依言照做。
他于静谧中缓缓开口,声音悠扬,像是吟唱,却又好似轻语,如松花沾露、雪霭蒙蒙、春草韧摇,一切都那么奇异空灵,林斐然甚至听得有些飘飘然,忘了砌脉之痛。
陡然间,四周灵气聚集倒灌,席卷入周身及口鼻,她仿佛从天际被拽入深海,近乎溺毙,而那痛感不再局限一处,而是扩散至每一条筋脉。
心比擂鼓,咚然间仿佛能听见血液回流的簌簌声,极痛之下,她猛然睁眼。
一条条灵脉在眼前纵横交错,膨胀紧缩,道道清光在其间艰难游离、痛苦穿梭,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渐渐的,砌入的清光片片汇聚,凝成一柄薄刃,刃尖悬于灵脉末端嵌刻的符文之上,轻轻剐蹭,剔去小节字符。
顷刻间,林斐然浑身颤抖,再压抑不住声音,齿间逸出痛呼,呼吸粗重,雪色药囊沁出些许薄红。
牵一发而动全身,经脉一同骤缩,时而如抻到极限的筋带,时而又缩至微末,细如发丝,周身骨头咯咯异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好似被全部打碎重组,却又有什么从骨缝间幽幽逸出,如同顽抗命运时的叹息。
她强压下上涌的气血,灵力游走全身,抚慰那正在暴动的灵脉。
除咒,就好似蚂蚁搬山,不过小小一个符文,却要耗费百倍精力才能挪走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那清光汇成的薄刃终于消融,灵脉末端一字咒文也逸散其间,露出原本金光煜煜的脉络。
霎时间,切肤剔骨之痛尽褪,一滴轻灵的水声响彻耳畔。
再睁眼,目之所见已不是交错的灵脉,而是一方辽远蔚蓝的天海之境,境界无尽延伸,入目只有低垂的天与倒映的海。
林斐然静静看了片刻,抬步踏入,脚下微澜,波纹荡至远方。
淅沥水声自足下回响,她垂目看去,竟见海面之下还倒站着许多个“林斐然”,视线投去瞬间,她们俱都凝视而来。
波涛乍起,她们一个个从海底走出,如林斐然一般,身如雪松,眸蕴清光,唯有神情举止不一。
或笑或怒,或嗔或呆,有的垂眉耷眼,不敢视人,有的举目怒视,似火燎原,有的双眼愤恨,含着热泪,有的蹲坐一隅,黯然神伤。
一个年幼的“林斐然”从身前跑过,咯咯带笑,似有什么将她抱起,扛坐肩头,一个少年时的林斐然默然坐下,无声拭剑,垂下的碎发掩了她的眉眼,遮住不远处传来的嬉闹之声。
从海底走出的“她”越来越多,张张面孔,种种神情,不断交织变换,堵住通路,禁她前行。
忽而手上一坠,林斐然低头看去,只见那柄残破卷刃的弟子剑又重回掌中,只等她提剑而上。
照海照海,是以心海相照,窥见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