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关镇党委政府与派出所在一个大院办公,红砖墙围起来的院子,南边一排二层楼是镇政府各办公室,西边带国徽的二层小楼是派出所,东边则是乡镇的职能部门,中间的空场兼做停车场和活动区,一个简陋的食堂紧挨着派出所后墙。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确实都是一个锅里舀饭的兄弟,分不清是招待上级的荤腥还大锅饭的咸香。
在派出所一楼审讯室门口,绿色的墙裙斑驳褪色,露出了里面的红砖。镇长朱峰看着副所长赵建国。赵建国跟着城关镇开过不少的会,知道这朱峰也是个厉害人物,从城关镇的普通干部成长为镇长,那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赵建国知道,这朱峰也是典型的乡镇老油条,每次开会一个小时,这朱峰先对着空气骂四十分钟,十分钟讲工作,剩下的十分钟讲段子拿人开涮。若不是上面没人,早也就是县里领导了。所以,赵建国不是陈大年,知道这朱峰也不是善茬。
朱峰说道:“赵所长啊,话我说完了,毕瑞豪是不止是镇里重要的企业家,人家也是县里他妈的首富,本来也是约好洽谈土地租金的重要客人。你们现在把人扣在这儿,镇里的工作没法开展,群众的补偿款也悬着了。这个责任,你担着?”
赵建国三十多岁,穿着警服,稚嫩的脸上显示他资历尚浅。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知道自己还不是所长,还要在城关镇食堂里舀饭,没有叫板镇长的底气,更何况,新来的向书记,背景很深,也是得罪不起。
赵建国透着一股子暧昧:“朱镇长啊,大哥,瞧您说的,我们这也是执行公务嘛。毕瑞豪他是牵扯到一个旧案子,需要他配合说明情况。程序上的事,您懂的,我们也是依法办事,按规矩来。”
“规矩?”朱峰冷笑一声,带着几分乡镇干部特有的直白,“赵所长,屁话,都是一个大院吃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毕瑞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约好今天交租的时候被‘请’来了?这规矩也太巧了点吧!他一个合法经营的民营企业家,能犯什么天大的事,非得在年根底下把人弄来?西关村、刘店村几百号人等着这笔钱过年呢!钱不到位,人要是再放不出来,下午群众领不到钱,堵了镇政府的门,我朱峰第一个就带他们来派出所门口要说法!你们自己掂量!”
朱峰说完,也不等赵建国回应,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闷响,留下赵建国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朱峰回到镇政府二楼,向建民正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派出所的方向。窗外,几个西关村的村民和黄志修、刘进才几个两委干部和乡镇干部在一起抽烟晒太阳,大家都是等着领钱。
“书记,话撂那儿了,姓赵的油盐不进!”朱峰带着火气汇报,“我看他们就是他妈的故意的,想拿捏毕瑞豪,根本不顾镇里死活。要不,您赶紧向县委、县政府汇报一下?这事他们派出所做得太过分了!”
向建民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波澜,显得异常沉稳。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温吞的茶水,慢悠悠地说:“朱镇长,稍安勿躁。汇报?向谁汇报?汇报什么?说派出所依法传唤了一个可能涉案的企业家,妨碍了我们收钱?这理由站得住脚吗?”
他放下茶缸,目光平静地看着朱峰:“再说了,没有县里的意思,我能这么干站着,让你去传话吗?”
朱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书记,您的意思是……这事县里……知道?”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声音压低了些,“那……毕瑞豪那点事,县里也知道了?”
向建民没有直接回答,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朱镇长啊,毕瑞豪有没有授意打人,那是公安机关调查的事,我们不便置喙啊。但县领导对东洪的民营经济发展高度重视,强调要营造‘亲清’政商关系,保护民营企业家的合法权益。在这个节骨眼上,公安机关依法办案无可厚非,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考虑社会影响,不能简单粗暴。我看这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
朱峰看向建民真的要来了钱,也是多了一份服气,基层干部就是这样,谁有本事就听谁的,再者,朱峰也是想通了,城关镇这座小庙怎么放的下市委办副主任。
朱峰试着道:“书记啊,县长有没有说放人啊。”
向建民笑了笑道:“朱镇长啊,你是想着拿县领导当刀使,还是想当县领导的刀啊?”
朱峰道:“那,那肯定刀把子是握在县领导手里嘛!”
向建民道:“上面不明确表态放人,自有上面的道理和难处。我们要理解县里的整体考量,我们要做的不是给县长请示,而是让县长发指示。”
朱峰听明白了,县里知道毕瑞豪可能有问题,也知道了派出所的行动,但出于某种平衡或顾忌,没有直接干预。他无奈地搓了把脸:“书记,道理我懂。可下午群众就要来领第二笔钱了!人都在楼下等着呢!给大伙儿都说好了,下午发钱。现在毕瑞豪被扣着,钱拿不到,我怎么跟乡亲们交代?黄志修和刘进才那两个中午可是又请我喝了酒的,我这嘴上答应得漂亮,到时候压不住火,真闹起来怎么办?”
向建民走到窗边,目光再次投向派出所那栋小楼,又扫了一眼楼下等待的群众。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抬起手,食指不轻不重地指向了派出所的方向。
朱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里猛地一跳,瞬间会意了。
“群众要的是钱,是过年的保障。”向建民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从容,“我们的工作,就是把党委政府的关怀送到群众手上。至于钱的来源暂时受阻,是谁造成的,群众有知情权,也应该去找正主问个明白。堵镇政府的门没道理,但去问问‘相关部门’为什么阻碍他们领钱,表达一下正当诉求,这总可以吧?”
他转过头,看着朱峰,眼神里带着提醒:“朱镇长啊,你辛苦一下,再去找黄志修和刘进才,跟他们把情况讲清楚。强调一点:无论找谁啊,都是要理性表达诉求!要相信咱们镇党委政府正在积极协调解决问题!绝不能有过激行为!他们的任务,就是引导群众依法、理性维权,把道理讲清楚,把姿态做足,做到‘围而不闹’,给相关部门施加压力,同时把镇党委政府‘积极协调、心系群众’的形象立起来。群众工作是我们党的生命线,关键时候,就看我们基层干部能不能把群众组织好、引导好。我相信黄支书和刘支书这两位老同志,有这个觉悟和能力。”
朱峰心领神会,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是他妈该给他们点颜色了,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我早就看不上他们了。书记您放心,我马上去办!他们俩在村里说话比我们好使,知道轻重。‘围而不闹’,理性要钱,把声势造出来,我懂!”他转身快步下楼,去找黄志修和刘进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