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坤脸上露出笑容:“县长指示得快,我们就是抓紧落实。市委宣传部那边也很支持,照片是他们第一时间提供的。”
正说着,韩俊小跑过来,压低声音:“县长,市委办郭秘书长电话,书记的车还有五分钟就到。”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皮鞋,蹭了蹭鞋帮上的浮尘。曹伟兵、马立新他们也都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静,只有寒风刮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呜声。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平稳地驶来,在拱门前稳稳停下。车门打开,市委书记于伟正身着深灰色呢子大衣,围着一条深色围巾,面带温和的笑容走下车。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紧随其后。
我连忙带着众人迎上前去:“于书记,欢迎您到东洪检查指导工作!”
于伟正目光扫过我们一行人,最后落在我脸上,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提醒:“朝阳同志,不是说了不用到县界来迎吗?秘书长没传达清楚?”
我立刻解释道:“书记,这里是东光公路的起点,也是我们县交通建设的一个重要汇报点位。我们想请书记从这里开始,看看我们东洪交通的变化。”这个理由虽然有点牵强,但也算站得住脚。
于伟正笑了笑,没再深究,目光转向旁边的展板:“哦?宣传工作抓得很紧嘛,昨天大会的精神今天就上墙了。很好,贯彻市委部署就是要这样雷厉风行。”他走到展板前,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和照片。
马立新立刻上前一步,开始汇报东洪县交通建设的总体情况,数据流利,重点突出。于伟正听得很专注,双手自然地垂在身前,不时微微点头。
“朝阳啊,”于伟正忽然转过头问我,“东洪现在的高标准公路里程有多少公里了?”
我立刻回答:“报告书记,目前建成并通车的高标准公路是171公里。”
于伟正点点头,语气平缓却带着分量:“171公里……这个数字,放在全市来看,是偏低的啊。我记得全市平均水平接近230公里了吧?特别是平水河大桥断了之后,等于东洪的交通主动脉被掐断了,影响太大了。”
“书记说得对,”我接口道,“平水河1-4号桥成为危桥后,我们东西向的主通道基本瘫痪。现在能正常使用的,主要是连接市区的这50多公里东光公路。交通瓶颈,确实是制约东洪发展的最大短板。”
“大桥修复进度怎么样?”于伟正追问,目光锐利。
“1号桥和2号桥主要是加固,工程相对简单,我们争取在今年汛期前完成主体工程。3号桥和4号桥损毁严重,需要重建,工程量更大,预计要到92年底才能完工。”我如实汇报,不敢有丝毫夸大。
于伟正听完,沉默了几秒,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缓缓说道:“朝阳,工程建设有它的客观规律,不能盲目追求速度,安全质量永远是第一位的。行政命令代替不了科学施工。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你们要深刻认识到,这座桥早一天通车,东洪的发展就早一天摆脱束缚,全县的交通网络就能早一天盘活!这是关系到几十万群众切身利益的大事,要有紧迫感,要千方百计往前赶!”
“是,书记!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我郑重表态。
介绍完东光公路的情况,于伟正说道:“走吧,去平水河大桥现场看看。听说旁边还有个平水河水库?顺路也去看看。”
我心里松了口气,明确了调研地点就好办。刚准备招呼大家上车,于伟正却对我招招手:“朝阳,你上我的车吧。路上再聊聊。”
郭志远秘书长立刻会意,对我使了个眼色:“朝阳县长,你陪书记坐后面,好好汇报工作。”说着,他主动拉开了皇冠轿车的后座车门。
我赶紧应了一声,在于伟正上车后,也弯腰坐进了后排。郭志远则坐进了副驾驶。车内空间宽敞,但气氛却因书记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凝重。
车子启动,沿着东光公路向平水河方向驶去。于伟正的目光一直投向窗外,看着公路两旁稀疏的行道树和远处萧瑟的田野。我注意到路边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着一根水泥电线杆,上面架设着线路。
“书记,您看这些电线杆,”我主动介绍道,“是我们提前规划预埋的。县里和曹河县正在合建一个热电厂,建成后会有部分富余电力需要输送到光明区。为了节约耕地,减少重复建设,我们规划电网时就沿着公路走线。”
于伟正点点头,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许:“嗯,这个思路对头。电力是工业的血液,能源是发展的基础。中央现在高度重视能源基础设施建设,你们有前瞻性,很好。不过,”他话锋一转,“东洪目前的电力供应,能满足发展需求吗?特别是乡镇企业这块?”
“压力很大,”我坦诚回答,“现有电网负荷接近极限,尤其是用电高峰时段,拉闸限电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也是我们下决心要建电厂的原因之一。”
“能源问题不解决,工业化就是空谈啊。”于伟正总结道,语气带着理论高度,“马克思讲生产力三要素,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能源就是驱动劳动资料的核心动力。没有稳定充足的能源保障,再好的项目也落不了地,落地的也转不起来。你们抓电厂建设,是抓住了关键。”
在车上,于伟正又问了不少关于东洪产业结构、农业基础、乡镇企业发展的问题。他问得很细,也很专业,从农业种植结构、亩产效益,到乡镇企业产值、利润、吸纳就业情况,再到市场销路、面临的困难,都一一问及。这让我有些意外,他展现出的对经济工作的熟悉程度,远超我对一位“政工干部”的预期。看来这位新书记,绝非只会讲原则的“空头理论家”。
车子颠簸着驶近平水河。远远望去,曾经横跨两岸的大桥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桥墩矗立在冰冷的河水中,像几根巨大的断指,诉说着曾经的灾难。桥的两头,碗口粗的圆木横亘在路中央,上面挂着醒目的木牌:“危桥改造,施工重地,禁止通行!”
车子在警戒线外停下。众人下车,寒风裹挟着河水的湿冷扑面而来。于伟正站在断桥边,面色凝重,久久不语。我上前一步,详细汇报了大桥损毁的原因、程度以及目前的修复方案和进度。
听完汇报,于伟正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低沉而有力:“触目惊心啊!怪不得省委领导震怒!这哪里是桥断了?这是民心断了!是发展的希望断了!沈鹏之流,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安全于不顾,死不足惜!处理他,不是重了,我看是依法依规,罚当其罪!”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痛惜,“一座桥的损失,何止是几百万的钢筋水泥?它耽误的是东洪几十万群众脱贫致富的时间!这个教训,太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