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江显然十分受用,毫不推辞,哈哈一笑,举杯豪迈地一饮而尽:“好!嘉明有心了!”
作为在场的晚辈,我和晓阳也适时举杯,向王满江、向邢老爷子、向在座各位敬酒。场面始终保持着一种热烈而融洽的氛围。邢老爷子稳坐主位,在大家轮番敬酒下,喝得最多,脸色红润,眼神都有点飘了。
推杯换盏,时间在觥筹交错中悄然滑过。眼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即将划过十点,是该结束的时候了。邢老爷子眼神已显迷离,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在互道了一番新春祝福后,我主动开口:
“邢大爷,满江部长,孙处长,闫总,嘉明啊,”我看了看手表,露出歉意,“明天市里有个重要会议,我和晓阳得一早赶过去。明天的早饭,就不陪各位吃了。”我看向田嘉明,“嘉明,就辛苦你一下,替我招待好邢大爷和各位老领导。”
田嘉明立刻起身,搀扶住摇摇晃晃的邢老爷子,姿态恭敬地应道:“县长您放心!这点小事交给我,您一百个放心!我一定当成政治任务来办!明天一早我就来招待所,保证让邢大爷、让各位老领导吃得好、休息好!”
送走了几位客人,看着他们或互相搀扶、或脚步发飘地回了各自的房间。我和晓阳这才转身,踏着夜色走回二号楼。冬夜的寒气比来时更重了几分,冷风像小刀子一样刮过脸庞,酒意也被彻底吹散。我下意识把大衣领子竖起来,脚步加快了几分。
“走快点,”我低声嘟囔,“刚才茶水喝多了,有点憋。”
晓阳无声地紧了紧挽着我的手臂,黑暗中,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促狭的声音像羽毛一样刮过耳边:“三傻子,肾功能衰退迹象很明显嘛?这才喝了几杯?”
“嗯?”我故意放慢脚步,侧头看她,“秘书长这是开始质疑我的核心能力了?”
晓阳轻轻把头靠向我肩膀,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亲昵的暖意:“我是关心你的状态……主要是怕你这精力没处释放,憋成了无名火撒到工作上去。我嘛,也是出于维护东洪大局稳定的需要,出于组织的关心……”
我心里不由地回了一句“谢谢组织的‘特别关心’”,嘴上却不再多言,加快步子冲回院子直奔卫生间。一通放水之后,浑身轻松不少。走出来,看到晓阳站在院子里等我,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正抬头看着点缀着几颗寒星的夜空。
“刚才看田嘉明对邢老爷子那殷勤劲儿,”我走到她身边,带着感慨,“这礼数,真是周到啊。”
晓阳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三傻子,记住一句话:人的地位,是随着关系变化的。小孩子在院子里有地位,那是因为他爸的官帽;等儿子有出息当了大官,他老子就算在村里种地,那也是‘老太爷’。阶级决定态度啊。”
晓阳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我拉着晓阳进了门,说道:“晓阳啊,今天这场饭局,我们原本以为邢大爷和满江部长是揣着事儿来的吧?结果人家从头到尾,除了邢大爷那句半截话被满江圆过去,正儿八经求人办事的话根本没有。”
晓阳微怔,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晓阳笑着道道:“三傻子啊,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一开始的预设就是错的。人家就是来联络感情,或者说,是来看看形势、探探路子的。所以啊,以后更要记住:别人想找你帮忙,人家不把话挑明说出口,你就给我装傻充愣到底。真等他来求你,你再看情况帮一把,那是你雪中送炭,他得记着这份情。要是他没开口,你颠儿颠儿跑上去主动要帮忙?事情办成了,人家觉得是应该的,顶多嘴上说声谢;办得不合他意,心里还得埋怨你。原则问题上的忙,尤其如此,绝不能用别人的暗示来决定帮不帮,更不能由着我们的‘以为’来瞎掺和。”
熄灯之后,自是一阵温存……!
田嘉明把邢老爷子送回客房,确定老爷子倒头就睡,鼾声震天响之后,这才转身走向王满江住的房间。敲开门,王满江正泡脚看电视新闻。
“邢老安顿好了?”王满江赶忙抬了抬下巴招呼田嘉明坐。
田嘉明往小沙发上一靠,整个身体深深陷进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疲惫中带着一丝放松:“睡了,进去就打上呼噜了。今晚是真没少喝。”
王满江用毛巾擦着脚,脸上露出一丝男人间常见的、心照不宣的笑意:“嗨,老头要是不睡,其实这招待所内部的小歌厅,点两个姑娘唱唱歌解解乏还是可以的。环境挺好,也安全。”
田嘉明脸色一正,摆手道:“打住啊!满江部长,这话可别再说了。您是不知道,咱们东洪县在扫黄打非这块是真下狠手!我刚上任不久就搞过一波大的!这种事,我最见不得。”
王满江讪讪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切入正题:“行行行,当我没说。老田啊,我说实话,今天要不是邢老头亲自出面,就咱们几个,想让县长和晓阳秘书长一起出来吃顿饭,怕是不容易吧?”他把擦脚布放到一边,靠在椅子上。
田嘉明端起王满江给他倒的热茶,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口,才摇摇头:“满江部长啊,这您可能有点小看朝阳县长了。我跟他打交道这段时间看,他对平安县的感情,那还是很深的。不然,”他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感慨道,“您知道东洪这地方财政啥情况吗?穷!跟咱们平安当年都没法比!可县长就敢批条子!”他伸出三个手指头,“解决了公安局老干部集资房拆迁安置的资金,三十万!下一步,还要再拨一百五十万,给局里更新车辆装备,改善基层所的办公条件!满江部长啊,您是老组织部长,当过多年领导,您最清楚,一个地方的一把手,手里要是没点钱,不能给下面的干部职工解决点实际困难,那队伍还怎么带?背地里得戳烂脊梁骨!我这个公安局长,别的不敢说,就想抓住县长这次支持的机会,把全局干部职工最头疼的住房问题和基层装备落后这两块硬骨头啃下来!让大家看到点奔头!”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想干事、能干事的劲头。王满江认真地听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羡慕。平安县鼎盛时期,他当组织部长调配点经费没这么难,但到了东洪这穷地方,能这么快解决这么一大笔钱,确实需要魄力和能力。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田嘉明现在在东洪的地位,恐怕已经远超过他在平安县担任政法委副书记时了。毕竟,那时他并非书记县长甚至连自己这个组织部长都看不上眼的干部。
王满江顺着他的话头,也诉起自己的难处:“是啊,嘉明,你不容易。公安局的事情我这边是帮不上大忙了,主要是没这个职能。但我跟老邢、嘉文搞的这个建筑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