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工作组当时掌握的线索,指向他们实际侵吞了多少?”我追问。
“县长,我们当时根据账目异常和初步调查,怀疑他们实际侵吞的金额在两百万左右。”杨伯君回答得很谨慎,“主要是设备实际价值与合同价差距巨大,而且付款流程存在明显违规操作。”
听到杨伯君的说法,再对比廖文波刚才汇报的一百六十万,我心里一沉。这前后差了四十万!薛红就算再能挥霍,短短一年多时间,能花掉四十万?
“伯君,你们清不清楚薛红平时花钱是不是特别大手大脚?”我试图寻找解释,“比如,买汽车了吗?”
杨伯君摇摇头:“县长,我们工作组进驻没两天,薛红就不怎么来公司了,我连她人都没对上号。不过,倒是听公司里其他人议论过,说她花钱是比较厉害,穿得好,用得好。但汽车?那东西太扎眼了。东洪县里,也就毕瑞豪那几个大老板有私家小轿车,大部分车都是公家的。面包车倒是有私人买的,但薛红……她总不可能买个面包车吧?而且,就算她真买了车,那么大件的东西,能藏得住吗?公安那边肯定能查到。”
我心里疑窦更深。薛红就算再奢侈,也不可能在一年多时间里挥霍掉四十万。这笔钱的去向,恐怕没那么简单。难道廖文波……也配合着田嘉明,在金额上做了手脚?
我看着杨伯君,缓缓说道:“伯君,你再仔细回忆一下。这笔设备款,东北厂那边,到底有没有足额给胡玉生他们?或者说,有没有证据表明,胡玉生他们实际收到的钱,少于合同金额?”
杨伯君还是摇头:“县长,这些深挖细查的工作,都是廖局长他们在负责,我们工作组只负责前期的清查和移交线索。我们移交时,确实指出了合同价格虚高、付款异常等问题,并提供了相关账目凭证,具体侵吞数额的最终认定,是公安刑侦部门的职责范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不过……县长,那天晚上,就是曹县长他们喝多了那次,我从窗户外面……看到廖局长和曹县长喝了好几杯,气氛……挺热络的……”
我心里明白杨伯君的暗示。同在一个县里工作,干部之间不可能没有交往。相互敬杯酒,说几句场面话,甚至在某些事情上达成默契,都是官场常态。要求同志们之间完全不交流、不往来,既不现实,也容易制造隔阂。关键在于,这种交往的底线在哪里?是否损害了原则和公义?曹县长是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田嘉明和廖文波和他私下接触频繁,这本身确实值得警惕。
“我知道了。”我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不要对其他人提。”
“明白,县长。”杨伯君点头。
下午五点钟,晓阳风尘仆仆地从市里赶了回来。她提着一个帆布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
“三傻子,我紧赶慢赶,总算在晚饭前回来了。”晓阳放下包,一边换鞋一边说,“满江部长和二嫂的父亲邢老都来了,他们对咱们有恩,咱们要是不露面,别说外人,就是老家的亲戚都得说咱们不懂规矩,忘本了。”
我看着她,心里暖暖的。晓阳总是能把这些人情世故处理得妥帖周到。她走进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又拿了洗衣粉,说道:三傻子,还有时间,你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泡一泡,我们家老三洗的衣服,最干净了!”
我满心欢喜的把洗衣粉倒进盆里,开始揉搓衣服。
晓阳道“我看啊,你二哥夹在中间也为难。不过,朝阳,咱们尽到心意就好。邢老和满江部长都是明白人。咱们今晚主要是叙旧,不谈生意上的事。我来啊,就是给你把关的,现在新换了书记,大家都要低调一点。”
我拿起晓阳的贴身衣服搓洗,入手感觉有些异样:“晓阳,你这洗衣粉……好像不太起沫啊?清洁力怎么样?感觉滑溜溜的。”
晓阳拿起洗衣粉袋子看了看:“这是县里洁美公司生产的啊,招商引资来的大企业呢。县里不少单位都在用。怎么,有问题?”她拿起我搓洗的那件内衣看了看,“洗得挺干净的啊,污渍都掉了。”
我皱着眉,又搓了几下:“干净是干净,但泡沫太少了。你看,就这么点沫子。咱们老百姓洗衣服,不都看泡沫多不多吗?泡沫多的就觉得洗得干净,泡沫少的就觉得是假货、劣质品。洁美公司这洗衣粉,泡沫这么少,销量能好才怪。难怪听说他们经营困难。”
晓阳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拿着洗衣粉袋子仔细端详起来:“泡沫?对啊!三傻子,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听文静说啊,洁美公司的老板最近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投入不小,可洗衣粉就是卖不动,找不到原因。他们光想着产品质量指标达标,什么去污力、ph值,实验室数据都挺好,我看就是忽略了消费者的直观感受!老百姓哪懂那些数据?你们洗衣服,是不是就认泡沫!”
她越说越兴奋,手里的衣服都忘了搓:“这就好比咱们做工作,政策再好,措施再得力,如果群众感受不到、不理解,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洁美公司就是犯了本本主义的错误,只盯着技术指标,没搞懂群众判断产品好坏的标准!群众的标准就是——泡沫多,就是好洗衣粉!”
我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笑道:“怎么,你还想给人洁美公司当顾问去?给他们上一课?”
“顾问?”晓阳摇摇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熟悉的光芒,那是她看到商机时的神采,“三傻子,你这句话点醒我了!这不仅仅是个产品问题,这是个巨大的市场机会!你说,要是咱们……或者让建峰他们,在东洪工业园区投资建一个洗衣粉厂,有没有搞头?就专门生产泡沫多的洗衣粉!”
我吃了一惊:“建厂?晓阳,这可不是小事!投资起码得上百万吧?现在贷款利息多高啊!风险太大了!洁美公司就是前车之鉴!”
晓阳不以为然:“朝阳,你没听南巡讲话的精神吗?以后就是要搞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是什么?就是敢闯敢试!现在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哪个不是胆子大、敢贷款的?洁美公司失败是因为不懂市场!我们懂啊!我们懂老百姓的心思!我看啊,这事可以和建峰聊聊,看他有没有兴趣。他在那边搞外贸,路子广,资金也活络,对市场敏感。”
我沉吟道:“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现在风声这么紧,建峰那边……”
“建峰的情况不一样。”晓阳解释道,“他是拿别人的名字注册的公司,而且主要做出口外贸,帮东原的产品打开国际市场,这是市里都鼓励的事情!政策的出发点,是打击像周海英那种利用职权搞政商勾结、倒买倒卖的。对于正经做生意,合法经营,创造就业和税收的,组织上并没有说要一棍子打死,目的是规范市场秩序。建峰的外贸公司帮整个东原的地毯打开了销路,卖到了中东、欧洲甚至美洲,解决了市里不少就业,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