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台上双儿的母亲一听,叫了一声:“我苦啊!”就晕死过去了紧接着,井台上的人,有的跟着哇哇地哭起来,有的摇头晃脑“啧啧”惋叹,有的抱着双儿的母亲,叫苦连天。
孩子很快就让大人们捞上来,一下子,井台上就让大人们给围住了,我们小孩子只能在外面看着大人的后腿,大人们不让我们往里面挤。猛然间,又听有人急着叫道:“快,放到空地上救救看啊,说不定还有一口气呢!”
于是,大人们七手八脚的,抱着双儿那姐妹,跑到空地上,并迅速地又围成一圈,拼命地折腾着。这边的妇女们也围着双儿的母亲,又掐人中又叫人。
双儿的母亲后来是醒过来了,但双儿的那个姐妹,因为落井的时间太长,终于还是没能救活。双儿的母亲醒来之后,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奔向那已经死去的孩子,抱起来就往古井里要跳,最后,还是让众人给拉住了。
那是我小的时候,遇上的最可怕的一件事儿。后来听大人们议论说,肯定是双儿的那个姐妹,爬上那个盖在井口的箥箕上,结果箥箕一翻,小孩子就掉到井里去了。那只是一转眼间的功夫,箥箕很快又返回原位,盖上了!所以大家都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耽误了抢救的时间。于是,一场悲剧在人们的忙碌中,宣告结束了。
。
时间很快,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结婚并且生子,并且孩子们也长大成人了。双儿呢?也嫁得不知所踪了。农业社让改革开放的春风给溶解了,那一片曾经老旧的仓库和大水泥埕,也坍塌并且长满野草,再也没人再去管了。而那曾经淹死过双儿姐妹的古井,被当时的大人们,用铁皮封住了井口,从此再也没人使用了。
但是,我依然能够记得,这段悲剧的往事。而且我也记得,在我十八、九岁的那年,我经常挑着一担水桶,走过双儿她们家的后门。双儿会在这时,恰到时候地走出她们家的后门口,看着我远远走来的身影,冲着我微微地笑着。
双儿儿时,还不懂得记忆。所以,她不会知道、也不会伤心她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掉入到古井里淹死了。但是,十五、六岁的双儿,应该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在生产队大水泥埕的那口古井里,遭遇不幸。但那个时候,双儿也已经过了她应该悲伤的年段。所以,当双儿每次从她们家的后门走出,冲着我微微笑时,那微笑里饱含着羞涩,并充满感激。那时的我,也会想起她另外一个姐妹的悲剧,并同样回报以关心和爱怜的微笑。
也因此,我对双儿的感觉,不但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爱意,也还有那种曾经深痛的同情。我常想,要是她的姐妹没有发生那一场悲剧,现在,她们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孩,一定会站在一起,在她们家的后门口,对着我,对着每一个过路的人们——善意地微笑着。
但是,如果并不会重来。那一段曾经的往事,已经随着那一个口古井,尘封进了历史的烟尘,无法穿越!
双儿的微笑,给我太多的激动和感谢。在我曾经年轻的心里,激起过一层又一层的波纹。尽管她会让我想起那一场可怕的悲剧,但也会让我对未来充满深深的憧憬。不管怎样,她常常会有一种让我想要靠近的感觉,但我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
也或许,双儿是一个快乐的姑娘。她只是在我路过她们家后门口的时候,对我微微地笑着,她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向我进一步走来。直到有一天,因为父亲的身体,我早早地结婚了;也直到有一天,双儿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离开我的视线,出嫁了。
。
双儿后来嫁到哪里,我一概不知。她过得好不好,顺不顺心,我也不知道。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大,我常常爱回忆一些往事,并在不知不觉中想起她来。我确信,那时的双儿,应该是很喜欢我的,但我们都没有说出来!
去年年关,我上街去买一点年货。远远的,我看见双儿向我面对面走来,她还是那样的微笑着,对我来说,充满诱惑。虽然岁月已经匆匆忙忙走过了二十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她的那双眼睛和微笑,依旧没有改变,让我感觉恍若当年。我当时感觉,她是记得我的,所以她一路不避行人,径直向我走来。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狂跳,不敢正视她,并迅速低下头来,想让她和我擦身而过。不想,她却快步赶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袖口,对我说:“看见我了还想溜?过来!”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她的这一举动让我完全傻了。我的血压一直往上攀升,整个人儿不知所措,毛孔儿无限度地喷张着。这个扯着我走的女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六岁、有很多羞涩的小姑娘了!她的成熟让我深深恐惧,并且到了精老的程度。我顺着她的牵扯,一路跟着她走上一座石桥头。
她让我在桥墩边靠着,然后面对着我,拿着眼睛直钩钩地望着我。许久,她无不动容地、怜惜地、又心疼地对我说:“老了,老了!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
我点着头,心里一直狂跳着。我像做贼似地避开她的眼睛,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激动。
“你看着我啊!”她轻轻地说,并且带有命令的口气。但我依旧无法抬起头来,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那带着成熟女人的眼睛冒着火花,让我的五脏六腑翻腾。“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早结婚?”她继续说。
“我父亲得了绝症,没有时间了!”我终于挤出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下?”她说话时轻轻的,却带有一种威慑性的口气,好像我就是她的孩子,她可以随时对我发号施令。从头到尾,她的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我,好像要从我的脸上,重新找回过去的岁月。
我再次把眼睛挪开,感觉无法面对她。但心里也有一些怨气,我只好对她说:“我凭什么要和你说啊?”
“凭什么?”她先是一愣,后来火了。“凭你当年救过我的命,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救了我却扔下我,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她说着,哭了!她咬着嘴唇,并拿起拳头砸在我的肩膀上:“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我啊!呜呜”
我再次被她弄得不知所措,木然地站立在桥墩旁,任凭她拼命地捶打,拼命地哭泣。但我确信她脑袋没有问题,她说:“我那时才刚刚十五、六岁,我好想和你说说话,可就是不敢啊!呜呜”此时,过路的人们都把眼睛投向我们,那时的我,真的感觉无地自容。我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并且呐呐地说:“你别哭啊!你看人家都在看着我们呢!我我,我当时其实也不敢说啊!”她腾出手来,给自己抹着眼泪,继续说:“听说你结婚了,我几天没有吃饭,心想就死了算!可后来我就不想死了,我要找你算帐,我想着有一天找个机会狠狠揍你,揍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就为了这一天,我一等就是二十多年。今天,我总算逮着你了,我得好好揍你”说完,她又挥起拳头,在我肩膀上拼命擂起来!
我现在是哭笑不得的,心里越发糊涂了。我抓住她的手说:“当时我心里有一点感觉,觉得我很喜欢你,又怕你不喜欢我,所以一直也没说!后来我爸病了,他怕他死后没人管我,就叫我结婚。那时我什么也不懂,说结婚就结婚了!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扯什么啊?”我冲她笑了一笑,说:“就是有件事我老弄不明白,我什么时候救过你的命啊?都老太婆一个了还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