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于伟正听完胡晓云在办公室里的汇报之后,对这位东投集团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确实有了新的认识。于伟正又拿过胡晓云递交的材料,看了之后弹了两下,更衬出几分沉思的氛围。
胡晓云刚才关于建设大型综合性批发市场的设想,不是那种常见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空洞口号,而是有实地调研、有初步数据、有具体操作思路的建议。这在当下的东原市,显得尤为难得。
于伟正甚至能从她条理清晰的陈述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属于实干者的热忱和锐气,这与他日常听到的那些四平八稳、充斥着“可能、大概、原则上”的汇报形成了鲜明对比。
东原市的秋天,总带着一种灰扑扑的色调,就像这座内陆城市多年停滞不前的经济一样,缺乏鲜亮的色彩。于伟正到任已经大半年了,这种对经济上缺少一种有力抓手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随着了解的深入愈发清晰。
三学活动过后,“三化三基”这个提法,在市级层面的各种会议、文件里没少强调,各个局委、县区的大门口也挂上了不少红底白字的横幅,看起来声势不小,一片红火。
但于伟正心里清楚,那更多是一种政治表态,是必须要有的“声势”。真正能落到实地、见到实效的具体措施并不多,很多单位还是停留在喊口号、写汇报、开大会的阶段,工作陷入了“以会议落实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的怪圈。
这也不能全怪下面的干部,于伟正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他长期在组织部门工作,抓干部、管队伍、琢磨人是他的强项,眼光毒辣,心思缜密。
但具体的经济工作,特别是如何搞活一个像东原这样基础差、底子薄、观念相对落后的内陆贫困地区的经济,并非他所擅长。
因此,在处理经济问题时,他持一种相对保守和审慎的态度。他深信在体制内运行的一条原则:不怕慢,就怕乱;不怕不作为,就怕乱作为。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他更倾向于只把握大方向,提出一些具有指导性、放在哪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宏观理论,而在具体的经济政策推进上,则表现得格外稳重,甚至有些迟疑。这种稳重,在外人看来,或许就是一种保守,甚至有人私下议论他“魄力不足”。但于伟正有自己的考量,在东原这个关系盘根错节、情况复杂的地方,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不能乱烧,烧不好容易引火烧身。
“三化三基”建设,是于伟正提出的一个战略性方针,核心是要求各地结合自身实际,推动产业优化、城市提质、民生改善等基础性工作。市委将其细化理解为要重点抓好商贸物流、现代农业、基础工业这几大块。这些工作本来也是市里常年要抓的,但套上“三化三基”这个纲领性的帽子后,就显得更有系统性、理论高度,也便于市里统一协调指挥。客观上,也确实让东原的工、农、商等工作,在提法上了一个台阶,至少在汇报材料上好看了不少。
但于伟正渴望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变化,是老百姓腰包能鼓起来,是市财政能宽裕一些。胡晓云今天这个带着泥土气息和市场温度的提议,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投下了一圈涟漪。
于伟正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胡晓云。目光中带着审视,也有一丝极为克制、几乎无法察觉的欣赏。这个女同志,不简单。齐永林在的时候,她就以能力强、作风泼辣着称,能把东投集团那么大个摊子打理得井井有条。齐永林突然调走,市里让她主持工作,看来是用对人了。
于伟正语速不快,每个字都似乎经过斟酌:“晓云同志啊,”他用了“同志”这个称呼,显得正式而庄重,“你提出的这个建设综合性批发市场的想法,我认真思考了,很有价值,也切合我们东原现阶段发展的需要。不是空中楼阁,有调研基础,这点很好。”
他端起桌上白色陶瓷杯,呷了一口已经温吞的茶水,继续说道:“除了要尽快召开协调会,把相关部门都请来,统一思想,形成共识之外,我建议,在开会之前,东投集团要组织一个精干的团队,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特别是省城,还有邻近那几个经济发展比我们好、商贸搞得活的兄弟地市,比如省城江州,比如苏南,甚至深圳,只要条件允许,都可以派人去学习考察一下。看看人家是怎么搞的,市场是怎么建起来的,商户是怎么招来的,管理是怎么跟上的。有什么成功的经验,又遇到过哪些坑,是怎么爬出来的。然后呢,形成一份扎扎实实的、有情况、有分析、有比较、有建议的调研报告。这样啊,我们开会讨论的时候,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才能有的放矢,不至于大家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空对空地泛泛而谈,或者各说各话,扯皮推诿。调查研究是我们的传家宝,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决策权嘛。”于伟正把调查研究的重要性提到了决策权的高度,这既是对胡晓云的指导,也隐约透露出他对项目决策的谨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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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晓云身体坐得更直了些,非常认真地聆听着。她心里非常认可于伟正提出的这个“先调研、后决策”的思路。
事实上,早在上次和罗明义探探这个初步想法并得到首肯后,她就已经开始着手布局了。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项目如果搞得好,确实有可能成为东原市落实“三化三基”、搞活商贸流通的一个突破口,甚至改变东原市在区域经济格局中的边缘地位,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抓手。
胡晓云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行动力极强。她已经提起让东投集团几名骨干,加上两位有市场运营经验的中层,组成了一个精干的小组,前往几个有代表性的地区进行考察取经。
调研的目的地经过精心选择,既有苏南那样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区,看看人家高标准的市场是怎么建的,政府是如何引导和服务的;也有省内的兄弟地市,特别是省城江州那种依托交通枢纽、具有强大辐射力的大型批发集散中心,学习其管理模式和集聚效应;甚至她还特意派人去了北方的小商品集散地,去学习那种“草根”起家、自下而上、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市场模式和发展路径。这份即将出炉的调研报告,选取的样本既有国内顶级的成功范例,也有与东原市情具有一定可比性的地市经验,目的就是力求全面、客观,避免水土不服。
听到于伟正问起,胡晓云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赌对了,她顺势汇报道,语气平和但带着肯定:“于书记,您指示得非常及时,而且切中要害。不瞒您说,我们东投集团已经未雨绸缪,在前段时间,大概半个月前,就根据项目的初步构想,派出了一个调研组,专门就这个问题出去学习了。相关的调研工作,我们已经做在了前面,就是想争取点主动,等市委决策时能提供更充分的依据。”
于伟正一听,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哦?已经做到前面去了?晓云啊,看来你们是早有准备,主动性很强啊。”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谈谈看,你们是怎么组织的?都去了哪些地方?有什么初步的印象?”他连续发问,显示出对这件事的真正关心。
胡晓云有条不紊地回答道:“于书记,我们这次没有搞大呼隆,没有追求人多、阵势大,而是本着精干、高效的原则,派出了一个六人小组,由一位得力的中层干部带队。为什么只派一个精干的小组呢?就是想让这双‘眼睛’能够集中精力,心无旁骛,系统地看一看高、中、低不同档次、不同发展阶段的商贸基地和批发市场。从顶尖的现代化市场,到区域性集散中心,再到草根成长起来的特色市场,都走一走,看一看。这样考察回来后的分析和建议,才能有对比、有鉴别,才能更全面、更客观,避免片面性,也防止犯眼高手低的毛病。”
于伟正听完,赞许地点了点头,但作为市委书记,他的思维总是带着一种全局的审视和告诫的意味。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提醒:“晓云啊,你有这个主动性,想在前头,干在前头,这很好,是负责任的表现啊。不过啊,”他略作停顿,目光变得严肃了些,“现在下面有一种不好的倾向,值得我们警惕。就是把外出调研、学习考察啊,当成了一种变相的福利,搞成了公费旅游。跑的地方不少,看的景点很多,照片拍了一堆,但回来之后,真正的成果却没有多少,写出来的报告也是东拼西凑,从报纸上、文件上摘抄几句,解决不了我们东原的实际问题。这种风气,要不得啊!既浪费了公帑,也败坏了作风。你们这次出去,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况,要带着问题去,装着答案回。”
胡晓云立刻表态,语气坚决:“于书记,您放心,这个问题我们特别注意了,集团党委贾书记也反复强调了纪律。这次带队出去调研的同志,是我们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经理李正阳同志。这位同志作风扎实,事业心强,头脑灵活,又常年跑市场,是我们集团的一员干将,我们是充分信任的。”
“李正阳?”于伟正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记忆中搜索。他对干部的名字,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各种关联,保持着一种组织干部出身的本能敏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这个李正阳同志,该不会和朝阳同志有什么关系吧?”
胡晓云笑了笑,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不令人反感的恭维:“于书记啊,您这记性真好,什么事都装在脑子里,明察秋毫。李正阳同志和李朝阳县长是亲戚关系,是朝阳县长的亲哥!”
于伟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示意胡晓云继续说下去。
“这位正阳同志,在我们东投集团,特别是在他负责的酒水销售公司,干得是非常出色的,是员公认的闯将、干将。不瞒您说,平安县如今每年能给县财政上交近五千万税收的高粱红酒厂,当初能起死回生,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这里面一多半的市场开拓功劳,都得记在李正阳和他带的销售团队身上。这个同志是真舍得吃苦,懂得经营,也真心愿意干实事。他常年跑销售,走南闯北,周边各地市,上到首都,下到深圳、广东,他都去过,对各地的商贸市场、批发流通环节的情况非常熟悉,知道该向谁学、学什么、怎么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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