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激动处,他指向公安局大楼,手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却透着一股无力的悲愤,“单位根本不管,什么规章制度都没有,老一代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平安里和我们这群老家伙一样,老了、病了……我这心里,难受哇。”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盯着姜凌:“病了,就得认真治。秀兰病了,医生不肯做手术,孩子们也非要保守治疗,结果没活转过来。要我说,重病,就得下猛药、要治断根!”
秀兰,是徐满仓的爱人,三年前因病去世。
说着说着,徐满仓突然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小姜?你的结案报告写完了没有?赶紧写啊,明天一定要交过来。”
姜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徐满仓,不仅老了,他也病了。
他短期记忆衰退、时空混淆,思维在清晰与混乱间摇摆。
在他内心,平安里社区就像和他一起相伴了几十年的爱人一样,病了、老了,必须下猛药,治断根。
他爱人走了,但平安里社区还在。
在豆浆里投毒,是不是就是他所认为的“下猛药”?或许在他混乱的逻辑里,投毒行为是他身为守护者、老住户的最后一次执法,为的是解决所有问题,将社区顽疾好好地“治断根”?
姜凌加了一晚上的班。
第二天一早,一份《关于犯罪嫌疑人徐满仓精神状态鉴定的紧急申请》放在了雷骁桌上,姜凌的理由很充分:其认知状态直接影响刑事责任能力及审讯策略。
雷骁立即将报告提交局领导,局里特批,由市精神卫生中心权威专家对徐满仓的精神状态进行鉴定。
一天之后,鉴定结果出来了。
——早期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认知功能受损,尤其是近事记忆和执行功能,存在被害妄想及夸大妄想倾向,情绪控制力下降。
手握这份沉甸甸的报告,姜凌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新办公室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姜凌摊开笔记本,笔尖悬停,最终在纸面落下基于犯罪心理学的审讯策略核心。
——锚定荣光,重构现实。
李振良等人坐在会议桌旁,看姜凌面色凝重,都不太敢打扰她。
大家现在已经知道徐满仓精神状态出了问题,那原来计划好的审讯还能不能进行?
审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刑警,唉。
姜凌抬起头来看向大家:“审讯照旧,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一下分工安排吧。”
李振良等人顿时恢复所有精气神,异口同声:“是!”
原本沉寂的办公室变得活跃起来。
姜凌站起身,在墙上挂着的黑板上写下“锚定荣光,重构现实”这八个大字。
三个人看着黑板,都陷入沉思。
每个字都认识,但到底应该怎么做,大家心里并没有谱。
姜凌解释道:“我和徐满仓交流过,他对自己曾经的光荣事迹记忆深刻,但面对现实时却有些模糊。因此,想获得他的口供,还需要将过去与现实联结起来。”
沉默片刻之后,姜凌眼中露出悲悯之色:“这次审讯,和以前的不一样。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击垮对方,而是尝试着在徐满仓的混乱执念之中,努力寻找真相。他是一名老刑警,即使他犯了法,也自然有法律制裁。我们不是法官,不能对他进行审判。”
李振良叹了一口气:“警察审警察,真是个悲剧。”
刘浩然耸了耸肩:“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警察,犯了法还不是一样要接受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