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人高腿长,云央使劲儿跑才能跟上,怎料一脚踏空踩进了青石板翘起摇晃的淤泥里,绣着白梅的绣鞋登时一片脏污,那泥水将罗袜都浸透了,森然的冷意自脚下袭来。
薛钰停下来,恍然明白是自己走的太快。
他在她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
云央在马车里就已睡去,半梦半醒间,又坠入了看不见的黑暗里,拧着眉,头偏在一侧,嘴里嘟囔着什么。
薛钰于忽明忽暗中凝视她清丽的脸庞,与之前的雀跃不同,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秀美紧蹙,神情茫然而惶恐,如同无人可依失去了主心骨。
车轱辘一晃,在她的头撞上马车壁时,薛钰伸手垫在了她脑后。
薛钰很想告诉她,她不必为以后担忧,他会妥善安排好她的人生,让她如前十几年一样安安稳稳。
云家将她养的天真骄纵成什么样了,到他身边来了就要受委屈?那不成。
隔着养的如缎子般的长发,云央的脸贴着他的手掌,马车中这样的昏暗,车窗外的羊皮灯朦胧的光一晃一晃,薛钰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亲昵地在自己手上蹭了蹭。
她的脸这样白,苍白没有血色,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鼻子一抽一抽,像是在梦里哭。
薛钰的心口骤然一痛,那痛感细密绵延到四肢百骸,难以抵挡,难受,浮躁。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竟想将她拥入怀里来细细地哄,想为她隔绝世间的风雨,想抱着她再也不放开。
她口中低低呢喃着什么,丰盈的红唇翕合。
薛钰鬼使神差地靠近,听清了那话,“姐姐,姐夫他很好……”
是啊,她今天不止一次说他好。
甚至早在写给云嘉的信里,字里行间就都是对他的真心夸赞,君子如玉,端方持重,堪为人夫君。
她的每一句赞美,都落在了他心头,直往下沉。
薛钰停在云央肩头的手最终握成拳头,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而后颓然落下。
一向目标明确的天之骄子,仿佛被看不见的情愫所打败,薛钰只觉得自己最近所为都与多年来所奉行的道理相悖,知道自己不该对云二叔用私刑,不该把繁重的赈灾事务推给同僚,自己跑去那乡野寻她,他分明可以派人去,可不知怎么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刀架在了那人牙子脖子上。
他也不该私自带她出府逛庙会,更不该去解那灯谜,还不该把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更不该不顾男女有别,众目睽睽下背着她。
他不该、不能做的事太多了,可一桩桩一件件,都做了。
心口仿佛承受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日日夜夜逐渐加剧,还偏偏透着若有若无的叫人着迷的甜,不知何时会崩塌、失控。
“睡吧,等你醒了,我就放开你。”他在夜色中轻轻地说。
第30章“叫我的名字”
又过了几日,到了上元节,冰雪尚未初融,隐有嫩黄的新绿冒出来头。
云央因身有重孝,便未去参与府上家宴,自己锁了院门,在窗前练字,这些日子不怎么出门,不能饮酒作乐,又不喜琴棋书画,更不愿做女红,除了舞枪,便想起了练字。
写着写着,不知不觉间心就平静了下来,下笔时手上的力道都要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屋内半明半暗,只留了一盏灯,朦朦胧胧的,不远处青湖边的丝竹管弦声传来,云央心里难免生出些思乡的寂寥来。
可是思什么呢,家里都没人了啊。
正自己悲伤春秋的时候,门上的婢女来传话,“二姑娘,有人找您,就在府门外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