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瞥到有大臣抬眼看向自己,他才再度接道:
“怀朔先已归顺大夏,单于策勒格日,加封安北亲王,一应治理、差遣如故。”
策勒格日单膝跪地接旨时,兄弟二人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痛楚。这本该是大团圆的欢喜时刻,却永远少了点什么。
“着工部重修椒房殿。”
阎涣的声线突然变得柔软。
“按姣姣生前最喜欢的样子去布置。”
工部尚书刚要开口预算,却见新帝突然起身,龙袍不经意间带翻了案上的茶盏。
“退朝。”
御花园里,新栽的桃树还裹着防寒的草绳。
阎涣独自站在廊下,看着工部匠人们丈量椒房殿的地基。有个年轻画师正对着草图临摹,不小心蹭掉了色碟,绯红的颜料泼在雪地上,刺痛了阎涣的眼睛,他想起姣姣中刀时衣裙上绽开的血花,也如这颜料一般艳丽。
“陛下…”
老太医捧着药盏追来,赶忙道:
“太后虽是远在怀朔颐养天年,可到底关心您,早早便说了要奴才看好了您不许劳累,您这…”
阎涣抬手打断。
如今明明是暖春,可他现在只觉得冷,刺骨的冷,仿佛二十二年来所有的风雪都积在了胸腔里。
远处,忽而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宫人抱着小太子,正追着一只蝴蝶跑过枯草地,身后还跟着慌慌张张的乳母。
暮色渐沉,阎涣仰头望向夜空,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他强咽下去,转身走向烛火通明的御书房,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有需要抚恤的将士遗孤,有等待新政的黎民百姓。
这个用鲜血换来的太平盛世,终究是要扛下去的。
朱红的笔尖刚刚碰到纸面,一声啼哭让笔下的奏折多了点洇开点墨迹。
“迢迢怎么了?”
他立即站起身向外走,推开门的瞬间,忘却了倒春寒的凉意,被风猛地灌了个透彻。崔姣姣死后,他在没睡过一个好觉,加之勤政太过,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这一阵风吹来,他忍不住咳嗽几声。
他唤人将太子抱来,刚开始下人们还不肯,也难怪,从未听闻天子要亲自哄孩子的,可阎涣坚持如此,于是书房中边出现了这一幕:
夏朝君主单手抱着啼哭的婴孩,另一只手则是握着朱笔在奏折上批注。
小阎槐出生第二个月就没了娘亲,此刻正攥着父皇的一缕头发,在襁褓里抽抽搭搭。
“迢迢莫哭了,陪爹爹批会儿奏折可好。”
身后站着的宫女呼吸一滞,堂堂帝王,手中斩断的人命恐怕都够十个州郡的人口了,如此威仪,竟不以“父皇”自居,而是再平常不过的“爹爹”。
阎涣时不时抬头哄着孩子,笔尖在“江淮水患”的奏章上顿了顿,又添了句“开仓放粮”的批注。怀里的孩子突然打了个奶嗝,竟真的止了哭。
第80章
五更天,乳母战战兢兢地来接孩子,却见皇帝已经给太子换好了尿布。
那双向来执剑杀伐的手,此刻正笨拙地系着襁褓带子,浸过血的虎口处,还沾着一点婴儿吐的奶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