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了。
崔姣姣想着。
她已经离开了他六十年。
月还七十三年的春风掠过瀛洲皇城时,九十八岁的阎涣正坐在南薰殿的窗前。窗外新柳抽芽,几只早归的燕子掠过琉璃瓦,消失在远处的宫檐下。
“太上皇,该用药了。”
老太监捧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褐色的药汁在瓷碗边缘晃出细小的涟漪。阎涣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殿内,可这里没有夏州阎府那棵老槐树,没有崔姣姣最爱的青瓷笔洗,连阳光都是陌生的温度。
“今日,初几了?”
他的声音很是平静。
“回太上皇,二月十八。”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微微一颤。
六十年前的今日,崔姣姣在清心殿为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他还记得崔姣姣,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她的样子,她的笑容,她的勇敢和善良。可如今,记得这件事的人,除他之外,都先他一步入了土。
“姣姣,他们都没我想见你,都离我而去了。”
阎涣喃喃自语着,他已没有最初的痛苦,更多的,是时间洗涤后的麻木。
他们的儿子阎槐在数年前就驾崩了,而今的天子是夏朝第三代君王,他的孙子,阎兆。
策勒格日为他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为他守边疆,于二十年前伤病复发,不治而亡。母亲骆绯而后被他接回中原,却因丧子之痛郁郁寡欢,撑了几年也一并走了。
天地间,除了阎涣,再也没有一个见过崔姣姣的人了。
第84章
午后,阎涣执意要去藏书阁。
侍从们抬着步辇,穿过三道宫门才到地方,阁内檀香氤氲,数十排书架整齐排列,最中央的紫檀木案上,供着一套装帧精美的《明月传》。
“拿第三卷来。”
苍老的声音在空荡的阁内回响,当值学士小心翼翼取下那本指定的卷册,翻开,正是《元珍皇后救驾》一章。泛黄的纸页上,绘着崔姣姣挡剑的瞬间,素白的衣裙绽开如花。
阎涣的指尖悬在画像上方,终究没敢触碰。
这六十年间,他命画师绘制了三百余幅崔姣姣的画像,让史官记录她每一句说过的话,甚至复原了她改良过的每一道药方,可记忆里的笑靥,还是随着岁月越来越模糊。
“陛下…不,太上皇…”
老学士突然跪下,恭敬道:
“国子监新编的《列女传》,将元珍皇后列为卷首了。”
阎涣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窗外春光正好,一缕穿过窗棂,照在画像旁的小字上:
“崔氏瓷,字姣姣,夏太祖元后,月还元年四月薨,年十九。”
三月初,阎涣突然提出,要回夏州。
新任皇帝阎兆亲自来劝,却见祖父已吩咐了下人将一切收拾好,只等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