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满捧着骨笛进来,看见他跪在地上,十指深深插进泥土里。月光从帐顶漏下来,照见他满脸的水光。
“她,死了?”
策勒格日的口中已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中仿佛被人抽走了什么,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上,怀中小儿也不再有笑意,皱着眉毛看着面前的叔叔。
“阿瓷…”
他喃喃自语着,心跳仿佛在一瞬间被强行停止了。
次日清早,四海诸国接受到了一封来自夏朝新君派人快马昭告天下的诏书。
夏帝诏曰:
“故贺朝长公主崔氏瓷,温恭淑慎,德配坤仪。昔朕微时,倾心相付,戎马倥偬,生死与共。清心殿之变,以身蔽刃,护朕躬于危难,竟至玉殒香消。今追封爱妻为元珍皇后,谥曰"昭懿"。太子槐承嗣宗祧,永怀慈训。”
“即日起,夏朝椒房空置、后宫虚设,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夏阎帝,月还元年,二月。”
天下皆知,原贺朝千岁侯与妻子崔氏是多么的恩爱入骨,甚至三载的同生共死、同甘共苦都熬了过来,却在天将破晓时阴阳相隔。
特地派了人到诸国报这一道追封旨,阎涣就连自己改朝换代、登基为帝都不曾有这样的阵仗。
那方凤印就供在凤仪宫的梳妆台上,胭脂盒开着,玉梳还摆在该放的位置上,好像女主人随时会回来一般。只有每日清晨扫去的薄灰提醒着,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夜深了,太医令第三次来请脉,纱帐里只传出一声沙哑的“退下”。
阎涣靠在龙纹枕上,望着帐顶出神。
二十二年前,他抱着父亲的尸骸发誓报仇时,没想到会走到今天。
赵庸之教他下棋时说过,落子无悔,阿泱替他挡箭时喊过,千岁先行,崔姣姣最后笑着安抚他,不许哭。
这一切,都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动。
“陛下,药都凉了…”
阎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一朵红梅。他恍惚想起崔姣姣生产那日,也是这样的血,浸透了夏州送去的捷报。
三更的梆子惊醒了浅眠的帝王。
阎涣睁开眼,恍惚看见屏风后有人影晃动,恍惚间,是故人的模样。
“姣姣?”
脱口而出的呼唤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回荡,守夜的宫人吓得打翻了灯盏,连忙跪地请罪。
阎涣摆摆手,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月光透过云翳,在龙床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伸手去够案头的奏折,却碰倒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好似那日清心殿上蔓延的血迹。
人人都以为,他赢得漂亮,如今大半土壤皆入他国土,反目所视皆插“夏”旗。他记着亡父之冤,即位后定都夏州,此刻天下最好的木匠和工人皆在夏州,为这位开疆拓土的英武帝王修建王城,只等他搬迁国都、坐拥天下。
可他虽赢了,却没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胜利者的喜悦。
一路走来,整整二十二年为父报仇的血路,他一个人踽踽独行,失去了如父如兄的师长、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弟弟、失去了同甘共苦的妻子。
他得到了万里河山,却似乎输的一败涂地。
现在的他,贵为天子,再也没有人可以压在他头上,杀死他的父亲、抢走他的母亲。可他心里空落落的,唯有疲惫。除此之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