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在下只是……”
那人听起来不太想知道他的解释,只是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戳了戳他的肩头道,“还能动么?若是能动,就把腿伸直,我替你疗伤口。”
封离不知她要如何做,只能依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小腿慢慢放平,失意了一番,他尚能动弹。不等他开口,手里便被塞了个东西,像是个果子的形状。他摸了摸外皮,略微疑惑地皱起眉头,如同一个得了新奇玩意儿的孩子。“是灵果,用以疗愈和稳内用的,你是妖,吃肉也没有用,就吃这个充饥好了。”
“记着慢点吃,我这里还有。”
他闻言抿了抿唇,不知所措地微微颔首,拿着果子,缓缓凑近唇边。温热的指尖触到他的肌肤,却倏尔又撤回。他半张的唇瓣滞了一瞬,下一刻有薄纱带着丝丝缕缕的清香覆在他的双眼上,被人从脑后动作轻柔地打了一个轻巧的结。
“洞里的火光太亮了,我不善医术,暂时还不清楚你的眼睛为何会看不清。”她说话时,如春日软风的气息吐在他的脸侧,激得他的耳垂不由渐生红云。她没有注意他僵直而不敢轻易动弹的躯体,笑着同他道,“不过我觉着这样保护一下,至少是有利于恢复的。”
封离没有再说话。
站在雾镜之中的封离盯着自己的身影,同样没有任何情绪,他很清楚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譬如从来没有热这样的关心过他,为何这样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热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她明明知道他是妖,却半点没有惊讶或厌恶之意。再譬如她是何种身份,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要将他救下,理所当然地安置好他的一切,就如同……家人一样。
他要为此做些什么,才能偿还这样一份恩情呢。
“你在想什么?不饿么,快些吃吧。”似乎是怕他不放心一般,“没有毒,你安心吃下就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可以唤姑娘为……恩人吗。”
对方拿着一捆纱线对着他的腿比划,又拿来了一瓶小药罐,就着他的话想了想,心情不错地点了点头道,“恩人……这么叫倒是蛮好听的嘛。”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这么叫我好了。”
冰冰凉凉的药汁被细细涂抹在他的腿上的伤口上,他没怎么感觉到疼,反是她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对着他的这些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伤叹道,“你这是有多少仇家啊。身上就快没一处好肉了,连你这张漂亮脸蛋,也被划得都是小口,是被某些家伙的手爪子抓伤的?”
“这要是想要全然恢复如初,只怕要等上好些时候。”她啧声道,“我瞧着你一没有耳朵二没有尾巴,不像是那种毛茸茸的妖,你是什么呀?”
封离登时便愣住,不知道该隐瞒还是撒谎得好。
他默默将腿收回了衣摆里,苍白着脸色低声道,“在下……在下的真身很丑。和如今的这副身体一样,只有疮痍遍布,在下是妖族之中……最丑陋的妖怪。”
“啊,”她的面色有些尴尬,“我是想着与你说说话,好让你别那么拘束紧张来着,不想倒是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了,抱歉呐。”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何会伤得这么重。虽说你们妖界有弱肉强食之理,好吧在哪里其实也都一样,但你这身上这些伤口看着分明是经年累月刻下来的,若说你是能力弱了些,倒也不至于被人这么惦记着,一直追杀吧。”
“那些妖怪欺负你了?”
无人能看见的薄纱之下,那双紧紧闭合的双眼长睫微颤,眼眶不争气地发红,生生忍了许久,才没有从湿热的眼眶之中掉出泪珠来。
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嗓音低哑,“……我不知道。”
“所有人都很讨厌我,但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厌弃,被人当做怨气发泄的出口,当作泄愤的皮筏子。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来都没有。”
雾镜之外,封离自嘲地勾起了笑意。
同旁人解释那么多做什么,不会有人因为他没有做过坏事肯多怜惜他一点。这个世上大多的可怜人都心存良善,反倒是那些恶人恶鬼,都过得如鱼得水一般自在。为妖时没有人教过他要做一个走正道修炼的良善妖怪,不要去人间作乱,更不要与异族有任何纠缠,免生灾祸。
他却还是照做了。
但结果如何,不是有目共睹的么?
他再也不想用这样虚无的枷锁只套牢了自己,与其什么也不曾做错却被所有人抛弃,倒不若真的做些什么,反是更舒心畅快些。毕竟厌恶他的人已经够多了,也不差再多一些人。
雾中篝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