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寒头埋进膝间,并不理会苏妫。
“你这是什么态度。”苏妫更气了,她一面看韩度,一面又看纪无情,仿佛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你们看看他,说他几句就这么跟我吊腰子,我这都是为了谁呀。”
“我宁愿您从来都不为了我。”千寒冷冷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根本就不想当皇帝!”千寒忽然站起来,他脸上带着醉酒的坨红,嘴里鼻里往出喷浓郁的酒气,男孩摇摇晃晃地,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你胡说八道!”苏妫一气之下将地上的凉菜盘子全都踢翻,她呼吸有些急促,斜眼瞪她儿子,到了口边的怒斥最后却变成了诉苦:“寒儿,你怎么能这么和娘说话,你知道娘为了你付出多少心血么。”
“我知道。”千寒仰头大笑,可他旋即又大哭:“我不是傻子,娘。我知道你和舅舅他们做了什么,你们设计让王若兰毒杀二皇子,又烧毁了父皇的遗诏,架空了三哥。”
苏妫冷下心肠,狠狠道:“既然知道,那你就更应该珍惜这得之不易的皇位!”
“我恶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气泛上来了,千寒没忍住胃里的翻腾,他拧过身子抓在一根长竹竿上,弯腰大口地呕吐。正难受间,他忽然闻到一股清冷的香气袭来,紧接着,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拍他的背,让他顿时舒服了许多。男孩知道,只有母亲会在任何地点任何情况地对自己好,可现在……
“你走开!”千寒转身推开他母亲,男孩用袖子将嘴边的秽物擦干净,他眼神迷离,神情有些癫狂:“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男孩的身子左摇右摆,终究脚一软,摔倒在地,只见他痛苦地用手砸地,涕泗横流:“全都是因为我,我,我这个无能软弱的人!”
“寒儿。”苏妫见儿子这般难受,心疼的不行,她也哭了,正要上前去拉儿子起来,韩度却过来将她隔开。
“月儿,你别逼他了。”韩度连推带哄地将苏妫拉到纪无情的身边,他给纪无情使了个眼色,低声笑道:“小孩子难免会有些心性,得慢慢沟通,他还未能接受自己是皇族子弟,所以有些事远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外。”
“是啊七娘,老韩说的没错。”纪无情从后面搂住苏妫的纤腰,他低下头轻声哄道:“你知道的,小寒是孝顺的孩子,他今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喝了酒。你现在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莫不如就让老韩开解开解他。哎呦,我从回来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你陪我去吃饭吧。”
苏妫心疼地看了眼儿子,她嘴张了下却没再说话,只是无奈一叹,对韩度道:“那我就把寒儿交给你了。”
“放心吧。”
等看着苏妫和纪无情走远后,韩度笑着走到千寒跟前,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仰头看天上的繁星,不发一言。
夜半的秋风总是行色匆匆,它只记得把竹叶吹落,却忘记将它一起带去温暖南国。
情绪激切的男孩终于平静下来,他仍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回到长安,所有人都变的面目全非。”
韩度笑了笑:“小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哥会容不下我生父,甚至还把我母亲幽禁在洛阳深宫,你知道么,那时候死的人比现在更多。”
千寒抬眼,忙问道:“那您是怎么接受现实的。”
“我从未接受过。”韩度的眸子里,闪过一种叫悲伤的东西,他懒懒地将背靠在竹竿上,叹道:“我大哥李鄣并非我母亲郭太后所出,你问我恨他么,我恨,可我又可怜他。当年我母亲与父亲的事东窗事发,那些把持朝政的东西仿佛看到了曙光,他们为了削弱山西郭氏的兵权,就逼迫大哥处决了我生父,我生父就在那场政治斗争中充当了牺牲品。就这样,朝廷和郭氏形同水火,几乎一刀两断。大哥他有很…嗯…复杂的性格,一方面他脾气不好,荒唐残暴。另一方面他却很懦弱善良。他为了保护我,把我藏在大明宫很久,容忍我做的一切荒唐事。现在想想,如果当年我肯施舍他一个笑,哪怕是装出来的,我恐怕也不会对你娘有这么深的愧疚,以至于辜负此生挚爱的女人。”
本来是想从爹爹这儿得到些安慰,现在,倒让他想起伤心事了。
“噫?”千寒想了下,忽然咧唇一笑:“您是娘亲的小叔,那我岂不是不能再叫您爹了,会乱了辈分。”
“去他妈的辈分,且不说我和你娘没半点血缘关系,就是有那又怎样?前朝亡了后我们便一直平辈相称,她叫我韩度,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这么叫,或者向你纪叔叔那样,叫我老韩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