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迁送来的药颇有效用,金坠服了汤饮,只觉气血通畅,通体沉静。那赤芍药膏更是灵验,伤处果不再作痛了。病体好转,心境亦不同旧时。此前还觉萧萧愁人的雨声听来已全无冷意,润物无声地洒在心田,不觉沉沉入眠,一夜无梦。
春雨下起来没完,一连淅沥数日。金坠卧床静养,听着春雨看着书,倒也不觉难熬。每日早晚君迁都让谢翁雷打不动地送药来,却严守着洞房之夜立下的规矩,从不亲自到她屋里来。金坠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请他,每天擦着他的药膏,淤肿一天天好起来,逐渐能下榻走动。心里却仿佛有什么没着落,每夜只听着雨声发怔。
到了第七日拂晓,连绵不绝的雨终于停了。雨霁云散,万籁静谧,她却被一声尖叫惊醒。
“蛇……屋里有蛇!”
金坠猝然睁眼,只见宛童瑟缩在她床前,面色煞白,颤着手指向墙边阁架处。金坠心中一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张望半晌,蹙眉道:
“蛇在哪儿?我怎未见着?”
“我适才见架上积了些灰,正擦着,忽见一条乌蛇从后头窜出来,吓得我魂都丢了!我一叫,它便钻进那只花瓶里了!”宛童花容失色,“五娘莫去,当心被咬!”
金坠屏息走近,探头往架上搁着的青瓷瓶中看去,俄而哑然失笑。
“我当什么呢,一条蚯蚓大的乌梢蛇,怕成这样!”
“那也是蛇嘛!这沈府真是蛇鼠一窝!前几日,我还在院子里见到了蜈蚣壁虎,险些踩到呢!问谢翁为何不撒药除干净,他说沈郎言万物有灵,不让杀生——阿弥陀佛,那可是五毒啊!”
“什么万物有灵,他是要留着这些蛇虫做药引,炼他的灵丹妙药呢。”
金坠冷冷一哂,从案上取来昨夜喝完的药盏,蓦地倒扣在那花瓶上。宛童急道:
“五娘这是作甚!这碗还能用嘛!”
“他好心给我送药来治病,我自当物归原主,再还他一副药引去。”
金坠语毕,也不梳洗,连瓶带蛇搬出屋,直奔书斋后的百草园。
正如她所料,一大清早,沈君迁果在他心爱的药庐中。木扉半掩,年轻的医者一身清浅素服,正背门跪坐在窗下的药案前,一手捧着本药典,一手在青石臼中捣药。绵密的沙沙声绕梁不绝,听来像春蚕食叶。
金坠蹑步上前,在他身后俯下,一言不发地看他捣药。石臼里躺着几味干草药,都经春阳焙得酥脆。青黛碧蓝,白芷如雪,另有不知名朱红一点,艳若凝血。君迁挽着袖子,纤长指节紧攥药杵,落杵时筋骨微凸,力道却极稳。不疾不徐捣过几回,再从臼底筛出粗粒细细研磨,动作轻柔,似在安抚一群小生灵。
日出不久,窗棂间微光浮动。春风拂过,庐下雨铃叮当一响。君迁眼睫低垂,神色专注,仿佛正履行一项庄严的神职。药香渐醒,丝丝缕缕绕于他臂弯间。苦而清冽的自然气息弥漫满屋,犹如置身山野百草间,令人忘尘忘忧。
金坠一时看得入神,一动不动杵在他身后,几乎要贴上他了。半晌,君迁蓦然回首,冷不丁见身后多了个幽魂般的影子,吓得哑然失色,险些撞在药案上。
金坠如梦初醒,忙从他身边退开。转头见他素来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终于有了动静,又觉快意,故作无辜地冲他一笑。
“夫君日安!我有那么可怕,吓成这样?”
君迁长叹一声:“你若只为了道一句日安,不必等那么久再开口吧?”
“这不是怕妨碍你炼药嘛。”金坠一哂,正色道,“多谢你这些天送来的药,我今早起来淤血已全消了,也不疼了。”
君迁望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欲语还休,只道:“见效便好。”
“听谢翁说,那夜你为了给我熬药,特意冒着大雨出门买药材,真是过意不去。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没什么大事……”
“医者本分。”君迁背过身去,“新方所需生药皆需采买,不单是为了你。”
“沈学士行医救人普度众生,炼了灵药自不能单送我一人。正好,我是特来为你送药引的。”
金坠语毕,将那只青瓷花瓶搁在药案上,揭开倒扣在瓶口的药盏。
“上回的驴肝肺不够稀奇,我给你带了新的来,你看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