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裴彧一脸不信,也想起了旧事。
裴彧一年前方回长安时,宣帝天天拉着他进宫相谈匈奴战事,君臣二人私下相处随意,被宣帝一时说漏嘴,传到御史兰台那群老夫子耳里,连着一月参裴彧不尊君父,以下犯上。
宣帝尬尴笑笑,忙解释,“上次是误会,这次朕绝不会说漏嘴。”
王常侍老神在在的守在门外,拦住要进去送茶和送果子的内室,挥手道:“下去吧,这里咱家伺候就行,你们下去吧。”
他身旁一眉清目秀,眼神提溜转的小黄门连忙凑上跟前,讨好道:“常侍大人,你说陛下和裴将军在里头聊些什么呢,半个多时辰了还未出来。”
王常侍斜了他一眼,嗤道:“不该问的别问,仔细你的脑袋!”
他往门缝里斜了一眼,里头两位正聊得起劲,陛下爱重裴将军,可不比哪位皇子差,他曾私下听见陛下抱怨过,为何裴彧这般的儿郎不曾出在他们家。
不多时,三名宫婢沿着宫道朝宣室殿而来,当中那位着青绿宽袖曲裾,头发分两边挽在脑后,身后跟着的两名穿着宫中制式的湘色短襦长裙,挽着双丫髻,款款走来。
王常侍面上带起笑,拉着身旁的小黄门上前,与那宫婢互相见礼,“大长秋今日怎么得空亲自前来,叫人传个话就成。”
那大长秋是皇后的贴身侍婢姚兰,掌皇后宫中大小事务,传达皇后号令。她年纪约莫三十上下,长眉薄唇,只见她微微屈身,不苟言笑:“王常侍,皇后殿下听闻裴将军已经进宫,特派我来接,不知陛下与裴将军相谈完没有?”
王常侍拢着袖笑道:“陛下正与将军相谈要事,大长秋稍作一会吧。”
王常侍伸手相邀她到隔壁耳室稍作休息,小黄门手脚麻利的端上茶水点心,放下帘子隔绝外头的冷风。王常侍拿起一旁的铁弯钩拨弄了下炭盆,和身侧的姚兰闲聊起来。
“常侍,大长秋,陛下与裴将军已谈完,裴将军出殿了。”小黄门立在门外回话。
姚兰朝王常侍点头一番,随后带人出耳室朝裴彧的方向走去,莞尔问候:“奴先在这里恭贺裴将军了,皇后殿下挂念您多时,请您一叙。”
裴彧弯腰穿好鞋履,抬头看见久违的姚兰,他倚着门框低笑,笑声如碎玉轻撞,骄阳落肩,“姚兰姑姑安好。”
椒房殿器物奢靡,墙壁均用花椒籽混合黏土涂壁,芳香驱虫,冬暖夏凉。地面铺设精印花陶砖,绛红云锦帷幔层层铺设,殿基下设有火道,冬日无需炭盆,可赤足行走。
裴彧跽坐在彩漆矮足案前,面前摆着精美漆具,炙烤羊肉色香四溢,宫婢手持漆勺替他上酒,他端起漆器酒盏饮了一口,视线投向正位的裴皇后。
裴皇后年近四十,容色保养得当,使她看起如同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一般。她眉间坚毅,唇形饱满,鼻尖那粒琼珠似的圆点痣更显精致,隐约能看见年轻时的风姿。
她轻轻额首,示意身侧的婢女端着拖盘上前,道:“这是太医令调制的上好伤药,这些都带回去,莫要让姑母忧心。”
裴彧接过拖盘上的木匣道谢:“多谢姑母,都是些小伤无碍。”
裴后笑着摇头,她穿着缥碧直裾罗杉,简洁大方,举手投足间尽显洒脱之意。头发用只金雀发钗挽在脑后,手指轻轻抚着手臂上的血玉镯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莫要仗着年轻不注意身体。”
裴彧恭敬应答。
裴后起身走到窗前,细眉宫婢递上剪刀,她抬手修剪一旁的茱萸盆栽,一边问道:“你跟陛下聊了些什么?”
裴彧放下酒盏,直言:“陛下好奇东瓯战事,拉着我聊了很久。”
裴后掩面笑道:“陛下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喜爱听这些。”
她放下剪刀,微笑的看向裴彧道:“如今东瓯战事已平,你在长安可以多留一阵子,正好解决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