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李茉环视这间屋子,靠门的两边,一边摆着一张方桌,并两根矮脚板凳;另一边靠墙摆着窄窄的小床,床上是原色的麻布被褥。占据主位的织布机左边的是几条木板搭起的货架,上面堆满了麻线团;右边是卷好的麻布,整齐摞在两块大木板上,木板是屋中唯一刷了清漆的家具。什么最珍贵,一目了然。
这是一间厂房、货仓、卧室三合一的房子,李茉静静站着看她织布,从刚才的那句称呼中,李茉第一次知道这位是自己的姑姑,却不知是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姑姑?
织布女沉默,李茉也不开口,屋中只有咔咔咔的织机声。
李茉站不住了,小孩子的身体太脆弱。李茉屁股坐在地上,换来织布女冷漠的一瞥,和继续织布的声音。
李茉坐累了就站起来走一会儿,走累了就坐下,期间也用力拉开木门,往院子里去。父母已经下地劳作,院子里没有人。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院落,正屋三间,归大父所有,中间的正堂兼职客厅、餐厅,左边是大父的卧房,右边是家里的库房,堆着布匹、粮食、腊肉之类硬通货。
东厢三间房住着大伯一家,大伯、伯娘住采光最好一屋,大堂哥、二堂哥挤在一屋,剩下一间堆着家里要用的风斗、背篓、耙子之类农具。这些日子,伯娘争吵着两个孩子大了,要一人一间房,预备给孩子娶亲。
西厢三间,采光最好的是姑姑的织室,李茉的父母住一间,剩下一间放着李茉母亲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嗯,放嫁妆的屋子,不能被占,这是李茉父母反对大伯、伯娘给堂哥分屋子的理由。
明明姑姑和自家都住在西厢,但家里默认用“西屋的”代指姑姑,父母也不觉得这是打压和歧视。
以前李茉就很奇怪,以往的“古代农女”剧本里,总有一个封建、偏心、碎嘴的老太太,针对女主的伯母、婶子、大姑、小姑,这家却没有,繁重的农活压得每个人都很沉默。
大母去世了,家里最年长的长辈是大父,大伯和伯娘都很沉默,生的两个儿子也不像印象中的小孩儿那么活泼,偶尔农闲时他们在院子里呼啸往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这时候一向沉默的大父会发出“伽伽”的驱赶声,仿佛在放牛。
最神秘的是西屋,一直有声音,一直没有人出现,去看也不会被开门放进去。直到今日,李茉才知道一直响动的屋子里住的居然是自己的姑姑,家里人却没提过,这太奇怪了。
李茉从院子里又逛回织室,大父、大伯家的房间都上锁了,她推不开。
天色渐渐变暗,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李茉闻声而动,赶忙出门招呼:“大父、大伯、伯娘、阿父、阿母、大兄、二兄……”
两个堂哥对李茉笑笑,大父却皱眉,挥挥手,“回西屋去!”
李茉今天第三次被父亲拦腰提溜回西屋,过了一会儿,母亲端来两碗稠厚的粟米粥和一碟子腌菜。“她姑,孩子就托给你了。”
许久,织机停下,女人起身。
李茉吓得倒退一步,这个女人的后脖颈上肿着大大的一块肉包,坐下不显,站起来仿佛一个肉瘤,不知是驼背还是什么病症,像富贵包的严重版。她一直低头坐着织布,等站起来,李茉才发现她脖子不能伸直。
难道这就是家里人把她关起来织布的原因?古代好像真的对病症很迷信啊。
织布女慢慢走过来,冰凉的手指触了触李茉的脸颊,李茉看不懂她的眼神,只听到她沙哑干渴的嗓音:“也是可怜……叫我姑姑。”
姑姑夹着李茉的胳肢窝,把她放在门口方桌旁的矮脚板凳上,端起粥碗,唏哩呼噜灌下半碗粥,筷子在粥碗搅动,只起一个降温作用。
把喝得只剩半碗的粥递给李茉,姑姑端起另一碗粥,就着腌菜,慢慢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