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公务,在陪母亲等着确认田氏是否有孕的期间,他还需料理三弟归葬事宜,以及安抚母亲。
宋持砚赶到亭中,郑氏还哭着,陈张两位嬷嬷围着在哄。
田岁禾被晾在一旁,消瘦身形如山石边上的野草。
宋持砚大步走近,还未到身侧时田岁禾就察觉身后掠过一阵风,一回头看到了宋持砚,她是她在认识的第一个宋家人,看到是他过来,她仿佛看到了能主事的长辈。
她朝他投去茫然无措的目光,许是刚哭过,那双杏眼里团了倔强的泪水,宋持砚不慎撞进去,慢了一个呼吸,他挪开眼。
他朝她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他的目光实在是很冷淡,仿佛跟其余人一样在责怪她。可她也没做错什么啊,她只是听不进去转身走掉,就被那位陈嬷嬷给叫了回来,明明她什么话都没说,她们就开始指责她“无礼”,“对夫人不敬”。
田岁禾也不想这样的,可是郑氏话虽不重,却精准地伤到了她和她贫苦但善良的阿翁。
她从小都是受气包,唯独做不到让阿翁也被人指责,田岁禾攥紧拳头,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夫人,你不能怪我阿翁。我阿翁是穷,但能让阿郎吃饱就不会藏着掖着。从小我有的,阿郎也都有,有时因为阿郎岁数小,我没有的,他也有。”
“我和阿郎一块长大,又成了夫妻,他走了我也难过,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可您每句话都像在怨我阿翁没钱,让阿郎受苦……这些年,我也跟阿郎一样努力……”
她语无伦次,说到半开始哽咽:“阿郎他真的很好很好,就算晓得亲娘是富人,也不会怪阿翁太穷,让他过得不如在自己家好。”
她越说越胆大。
怪阿翁让阿郎受苦,怎么不怪自己没找到孩子?
但肚子间忽然抽痛了一下,田岁禾的理智和胆怯给痛回来了。这句她最终也没忍心说出口。
这是阿郎的娘亲,说得太过总觉得有些太狠心。
郑氏被她这番话说愣了。
她是书香门第出身,这样浅显的道理怎会不懂?平心而论,她该谢他们家当年捡到了舲儿,如果孩子现在还活着的话……哪怕是缺胳膊少腿,她也要千恩万谢的。
可她的孩子都已经死了。
她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孩子,寻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才有消息,就这样没了,她要怎么诚心诚意地感谢他们让他多活了几年?
对孩子而言,他是多活了几年,可对她这个母亲来说,却不曾。
郑氏拉不下贵妇架子承认自己无理,兀自转过身,帕子捂着脸哀哀戚戚地又哭了起来。
宋持砚上前一步,恭谨道:“母亲,儿知您是丧子悲痛才如此,对田氏并无恶意。可三弟已逝,如今宋家能为他做的,只有照料好他生前牵挂之人,儿三弟挂念之人,除去您,便是相依为命的田氏。”
郑氏哭声慢了些,宋持砚继续劝:“耄耋老者明知必有一死,仍珍重度日,无外乎想再多体验人间百味。或许于三弟而言,过去数年虽困苦,但亦比年幼时早早殒命、人间都未能看过要好。”
其实他还隐下了一句话。
您究竟是心疼孩子没了性命,还是心疼自己没了孩子?
然而世间不只有对错,还有孝悌,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即便没错,也不应此时说出。
长子的宽慰不无道理,郑氏抹了把泪。她竭力宽慰自己,对孩子而言,多活几年也比死在幼时好。慢慢地,她止了哭泣:“是我悲痛过度,口不择言了,我们宋家是该感念田氏一家三口对舲儿的照拂。”
倒不是真觉得她失态时抱怨几句便是忘恩负义,而是觉得长子冷静的一番话衬得她这母亲像无理取闹的孩童,属实不该。
郑氏又难免唏嘘起来。
长子清贵沉稳,在外有口皆碑,但也显得不近人情。
若换作舲儿那孩子在,他定不会像背策论一样冷静相劝,那孩子打小就嘴甜重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