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苏定方没有丝毫异议,默默点了点头。
他也不得不承认,温禾的标准虽严苛,却句句在理。
即便如此,剩下的人数依旧不少。
天还没亮透,百骑的值房里就已点起了油灯。
四盏羊角灯悬在房梁上,将桌案照得亮堂堂的,却驱不散清晨的寒气。
温禾裹着件厚棉袍,手里捏着块暖玉,正逐行扫过一份泛黄的卷宗,指尖在“父曾任齐州别驾”几个字上顿了顿,随手扔到右侧的竹筐里:“齐州王氏是山东士族旁支,这人不能要。”
苏定方坐在对面,正用朱砂笔在卷宗上勾画,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见那竹筐里已堆了小半筐被剔除的卷宗,眉头微蹙却没作声。
他手里这份写着“弓马娴熟,力能扛鼎”,可翻到籍贯一栏,发现是关陇某氏的远亲,也毫不犹豫地丢了过去。
他虽然不太认可温禾那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行为。
可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能马虎,若是做错了,便是人头落地。
他虽然官职高于温禾,可论对百骑的熟悉,他自认不足。
就像在战场上,永远不要在打仗的时候,去质疑指挥者。
许敬宗捧着卷宗的手冻得发红,却依旧逐字细读,忽然指着某页笑道:“嘉颖快看,这人说自己‘通百家言’,可连字都写错了三个,显然是虚报学识,想混进百骑当文书。”
他将卷宗折了个角,扔进右侧筐里时,还不忘啐了一口。
“这般投机取巧之辈,留着也是祸害。”
长孙涣来得稍晚,手里捧着的是从兵部调来的补充档案,正与桌上的卷宗一一比对。
他忽然“咦”了一声:“这份卷宗说此人是农户出身,可兵部的户籍册上写着他有个叔父在吏部当值,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说着,他将两份档案并在一起,推到温禾面前。
温禾扫了一眼,提笔在卷宗上画了个叉:“典型的想隐瞒关系,筛掉。”
想来这个人以为百骑不会去核查兵部的筛选。
毕竟这么大的工作量,谁会费这徒劳的功夫。
四个人围着宽大的梨木桌案,各占一角,动作却渐渐默契起来。
温禾负责抓核心疑点,苏定方核查军功与武艺记载,许敬宗专挑文书里的疏漏,长孙涣则核对户籍与亲属关系。
卷宗一页页翻过,纸页摩擦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簌簌”声,还有偶尔的低语讨论,成了值房里唯一的声响。
温禾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指腹在突突直跳的额角按了又按。连续几日埋首卷宗,眼睛干涩得发疼,连脖颈都像生了锈,转一下便咯吱作响。
“这‘朝五晚九’的日子,可比陪太上皇下棋累多了。”
他低声嘀咕,顺手将最后一摞筛选好的卷宗推到桌角。
原以为陪李渊那老登对弈已是磨人差事,如今才知,跟这堆密密麻麻的履历比起来,棋盘上的车马炮简直是消遣。
好不容易将卷宗按“入选”“待定”“剔除”三类归置整齐,他刚端起桌上凉透的茶盏想润润喉,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