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直起身,垂目道:“娘娘恕罪。往年皆有旧例可循,然今岁不同往日,陛下圣恩,娘娘协理政务,宫中用度虽系小事,亦恐与外朝规制有所牵连,奴婢不敢自专,故特来请示。”
秦婉话里藏针,既点出她“协理政务”是破例,又暗示宫内用度可能逾制,将奢靡二字隐隐扣了下来,还把皮球踢了回来。若按旧例,出了事是你贵妃点头的,若改了,便是你贵妃新官上任便擅改宫规,苛待宫人。
李凤遥心中冷笑,果然,杨廷和那遵循规矩的话音刚落,后宫的发难就来了。用的是最正统不过的宫规名义,行的是最阴柔的捆缚之事。
“哦?依你看,何处可能与外朝规制牵连?是本宫这承乾宫的炭火份例多了,还是少了?是宫女们的冬衣布料该减了,还是该增了?秦掌记既管着记档文书,想必对《宫规》、《会典》烂熟于心,不妨一一说来与本宫听听。”
秦婉微微一滞,没料到贵妃不接招,反而将问题具体化抛了回来。她若真一一列举,便是公然指责贵妃用度逾制,若无实据,便是构陷。若含糊其辞,便是失职。
“奴婢,奴婢只是担忧……”秦婉进宫这么多年,哪个新妃嫔不是好说话巴结她的
,被这么呛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主要是前面话说得太早,不好挽回。
李凤遥坐直了身子打断了她:“担忧是好事,说明秦掌记谨慎。但宫规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常言,体恤下人方是仁德。如今天寒地冻,若因恪守死规矩而冻坏了宫人,岂非本宫与皇后、太后娘娘的失德?这样吧,”
她语气一转,显得格外通情达理:“所有份例,仍按旧例。但额外再从本宫的份例里,拨出三成炭火、两成棉布,赏给各宫低位份的嫔御和辛苦守夜的宫人。就说是陛下与本宫体恤他们冬日辛劳。这笔开销,不走尚宫局公账,从本宫的私库里出。秦掌记,如此安排,可还妥当?既全了规矩,又显了恩德,想必太后与皇后娘娘也会赞同。”
秦婉彻底哑口无言。
贵妃此举,不仅轻描淡写化解了奢靡的指控,反手还赚了一大波人心,更是用“私库”堵死了所有质疑开销的嘴!她若再反对,就是反对陛下和贵妃体恤下人,反对这仁德之举!
“娘娘仁慈,思虑周祥,奴婢这就去办。”秦婉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再不敢有多余的话,躬身领命。
“嗯,”李凤遥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下去吧。日后此类事务,若无真正疑难,不必特地来回本宫。尚宫局若能者多劳,自行处置便是,只需按时将记档副本送一份到承乾宫即可。”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走了尚宫局事务的知情权和监督权。
秦婉心中一震,却不敢反驳,只得低声应“是”,带着两个女史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们消失在殿外的背影,李凤遥嘴角那抹浅笑渐渐冷却。
这才只是开始。六局二十四司,盘根错节,都是太后和皇后经营多年的地盘,想插进手去,绝非易事。今日不过是借力打力,小胜一局。
但她不急。
她摆烂休息,等的就是这些人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只有他们动了,她才能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里面藏着哪些魑魅魍魉。
而投诚的人……
李凤遥目光转向窗外萧瑟的庭院。
总会有的,这深宫里,从不缺少渴望向上爬却又苦无门路的人,也从不缺少被原有体系排挤、打压的失意者。
她只需要耐心,以及一个足够有分量的机会。
系统忍不住出声:「宿主,你刚才好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个女官打发了!」
李凤遥重新拿起书卷,神色平静无波。
“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看准了他们既要拿规矩说事,又不敢真正撕破脸皮的心理罢了。”
“而且,你等着看吧,我私库贴补宫人的消息传出去,第一个坐不住的,绝不会是那些清流言官。”
而是同样被这规矩束缚着,却未必心甘情愿的后宫之主们。
她打个哈欠翻过一页书,窗外,北风渐起。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紫禁城的风,从来就不止吹在一处。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