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温迎令小书吏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大人暖暖身子,每年雪天大朝你都得病一场。”温迎现任参议,是跟随林佩做事的副官,“眼下正是百废待兴之际,你更得保重身体,不要过度劳累了。”
林佩坐下,捂嘴咳嗽了几声:“不碍事。”
温迎等林佩喝完姜汤,才想起贺喜,笑着说道:“大人你现在是中书省的主官了,按规矩不宜再在偏屋办公,什么要紧事都放一放,先让书吏们把你平时用的东西摆上堂屋。”
林佩道:“这事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我们要拟一道敕书。”
直到这时温迎停顿了。
文辉阁中无小事,每日处理奏本、草拟诏敕、宣发公文,所用每一张纸每一笏墨每一枚印都有细致而繁琐的讲究。
他虽不知要拟的是什么旨意,但他知道所用的三丹符表示发往地方,而云鹤锦配玉轴授予一品官,结合当下局势,就意味着要调一位封疆之吏入京为右相。
龙文缘边纸在书案上徐徐铺开。
林佩拿起笔,在那祥云龙纹上方悬停片刻,落下笔锋。
他在中书省八年,落笔成书,字迹与印刷出来的无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平北巡抚陆洗治理地方有功,升为中书省右丞相,入阁参赞机务,切望仰体圣恩,恭谨办事,辅弼新政,钦此。】
温迎站在旁边看着,额角渗出汗水。
林佩搁下笔,揉了揉手腕。
温迎道:“大人,如此一来,礼部怕要记恨你了。”
林佩平淡道:“封缄之后立刻派人送入宫中。”
温迎捧起卷轴,低头应是。
林佩浅叹一口气,扶着椅子起身,走到正堂前伫立。
堂上悬挂着一幅雕刻“勤于守成”四字的牌匾。
木匾的正下方摆着一张宽大的紫檀书案,书案的边角因常年摩损而褪色,变得光滑老旧,两端雕刻的祥云仙鹤纹也有几处磕碰掉漆的痕迹,连桌腿都有裂痕了。
不久前老丞相坐在这里通宵达旦处理政务的身影仍历历在目,转瞬之间只剩一张空空的案台。
林佩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什么陈设都还没有动,却觉得一切都变了。
他生于名门望族,进士及第,入翰林修撰,历任礼部郎中,吏部左侍郎,后得老丞相吴晏舟赏识调进中书省为储相,在天下权力中枢修炼了多年,及至吴晏舟体力不济时常告假,他已然能一人进宫对策并处理所有的事务。
他自是忘不了刚入仕时朝局清明、君臣和谐、一切欣欣向荣的景象,只恨党争夺嫡耗尽了盛世气象,包括吴晏舟在内的许多老臣到最后为保命只能缄口不言。
他同样忘不了永熙二十四年殿试之上染着血的状元卷——常州学子魏蓼汀写下时政四弊,一乃广南失政,二乃北防失利,三乃民生失和,四乃典法失修,当场因逆龙鳞被杖毙。
先帝临终之前却又翻然悔悟,追魏蓼汀为当年状元,并嘱托吴晏舟定要除去四弊,中兴王朝。
状元卷现在从吴晏舟的手中传到了他的手中。
回忆御书房里的情形,十二岁的小皇帝朱昱修对他说话就像背诵经文,他眼不瞎耳不聋,自然能领会右相人选是太后董氏定下的,若他此时还要强行出头举荐与自己师出同门的方时镜,必会打破政局的平衡,给吴晏舟惹来无端的猜忌。
他又何尝不知,董氏授意他来写这道敕书,明面上给足了尊重,实际上却是试探他对皇室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