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故地重游,年少时的回忆时时侵扰,便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也难免任性些。
他蜷起腿半阖着眼往树干上靠,本就懒散的语调拖得越发长。
“临熙兄,日后怕是要做敌人了,交我这个朋友可真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杜惊鸦看了眼说话开始不太讲道理的醉鬼,终于忍不住往人脑门上敲一下。
“你怎知我便是这般想的?”
夜风吹起杜惊鸦的衣角,他语调缓和又认真,也不管季向庭到底听不听得进去。
“人生能遇一志同道合的知己是何其困难之事,我遇见你高兴还来不及,更谈何生气?归雁兄,有些事何必步步为营算得如此清?”
他顿了顿,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我不太认路,少时迷迷糊糊地曾多次游历于同一座山,然即便踏上同一条路,在真正走入山中前,我亦不曾知晓此山之中是何风景,初时我曾惧怕不已,努力要记住沿路的每一条岔路。”
“后来我便看开了,有些事尽人事听天命便好,不记路便不记罢,反正我总能走出来,只是要费些时间。所以你瞧,有些路就算重头来过,结果也未必相同。”
“分明年纪这般轻,怎么这么爱担担子?”
季向庭抱着酒坛,被这番恳切话语精准利落地戳进了心窝,良久才缓过神闷笑起来。
“到底谁比谁虚长几岁啊……”
杜惊鸦无奈地摇了摇头。
牛头不对马嘴,还说自己没醉。
季向庭眯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地将剩下的小半坛陈酿一并喂入口中,看着正欲起身的杜惊鸦,含混开口道:“不许去找应寄枝。”
杜惊鸦扭头一瞥不远处从未离开过的一道醒目视线,无奈地耸了耸肩,重新坐了下来。
“祖宗,你还想说什么?”
“杜惊鸦,你可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日后若是有人在旁蛊惑,记得替我揍他一拳……”
话语越说越轻,杜惊鸦眼睁睁看着身边醉鬼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便沿着树干往下倒。
一道素白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杜惊鸦恰到好处地后退一步,醉得人事不省的季向庭便在摔下的前一刻被人稳妥地揽入怀中。
“我那时做了什么?”
着实太过敏锐,不过是季向庭酒醉时分的几句只言片语,杜惊鸦便能将许多事猜个大概。
若非他志不在权势上,杜家绝非如今这般境况,云天明那点左右逢源的雕虫小技也绝非杜惊鸦的对手。
应寄枝垂眸瞧了眼便是醉了也不太老实的人,手臂揽紧了些,再抬头时,眼眸中的温度已尽数消散。
“如他所说,勿要听信旁人,勿要放任自己的欲念。”
杜惊鸦直视眼前冷若冰霜的眼眸,对他周身寒气视若无睹:“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回应他的只有随风飞舞的花瓣,那道素白身影一言不发地抱着人渐渐走远。
望尘山树林深处有一汪温泉,除却季向庭外无人知晓,可应寄枝脚步不曾有半分迟疑,似是将这条路走过多遍。
空气间渐有热意传来,应寄枝盘腿坐于温泉边,宽阔的脊背将季向庭整个罩住。
季向庭靠在满是冷香的怀中酒劲上涌,冷酒喝得太多,如今他不仅头疼,连肠胃也抽动着翻江倒海,更别提后腰处的旧伤,闹得他不得不皱眉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