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律,我不行了,救救我。」徐以玄在哭。低沉的嗓音有些破碎,喉咙像是被砂纸磨破了洞,嘶嘶嘶的气流声穿插在字句中,听起来十分痛苦。
「怎么了?你还好吗?」以律用这辈子最轻柔的语气,试图安抚崩溃的徐以玄。
「没事的,慢慢说,我在这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于是将话筒稍稍拿远,缓慢地深呼吸,想办法镇定下来。
他想起某次段考后,发完成绩单的下一堂是体育课,同学们一下课就纷纷去换衣服,只剩徐以玄还在座位上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正想走过去喊人时,远远地,看到一颗水珠从被瀏海覆盖的眼睛位置坠落到桌面,反射了窗外阳光而晶莹剔透,像一道咒语,将以律困在原地。
他想起某次放学搭公车,人多拥挤,徐以玄伸长了手想拉住吊环,从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有几条微微凸起的痕跡。只看了一秒,眼睛彷彿被灼烧般刺痛,他迅速转移视线。徐以玄还在自顾自地说话,但以律什么都没听进去,那几条丑陋的短线像寄生虫般,鑽进以律的身体里,害他全身不对劲,宛如心肺被捆住呼吸不到空气。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以律在等待徐以玄开口。
为什么自己不主动探问呢?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不好意思挖别人的隐私,或许是潜意识想逃避触碰那些会让自己不知所措、难以承受的悲伤。
他想起某次球赛输了,作为队长的徐以玄心情低落,同学们纷纷围在他身边,拍拍肩,说些鼓励安慰的话,只有自己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其实是想迈开脚步过去的,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说再多也不可能赢回来的,有什么意义吗?
这些都是藉口,有没有意义并不重要,他陷在无能为力拯救他人的挫折中,选择不去面对。
多年来,他放任自己的懦弱越长越大,茁壮到足以阻隔外界的侵扰,不在意就不会受伤,不付出就不会失望。
但这个时候如果掛电话,徐以玄会不会死掉啊?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以律被自己吓到,脚底一阵凉意窜上来。他一边听着对方断断续续说着家里的事、学校的事,一边努力让自己专注于语言最表层的含义,避免陷入文字背后的情绪。
离婚、改名、搬家、酗酒的母亲、徬徨无助的妹妹、明明担心却爱落井下石的外婆、觉得生活空间被侵佔而总是摆臭脸的舅舅、无法融入高中生活的自己,徐以玄的思绪混杂,想到什么说什么。
以律东拼西凑,慢慢听懂了紊乱的故事全貌,他不由得痛恨自己。
为什么当好友这么痛苦的时候,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如果早一点、主动一点提出关心,他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些骤变了?
以律非常懊恼,他甚至想转学到徐以玄的学校陪伴对方。当他开始认真思索该如何办转学手续、要怎么跟爸妈说明时,徐以玄说,我们分手了。
他说,那个人觉得我太烦人、想法太负面,会影响他准备大考,所以不要我了。
他说,但我现在没办法一个人,真的不行,我要掉下去了,我好怕,没有人拉住我。
他说,方以律,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突然间,周围的声音消失了,像是尾奏堆叠到高潮却忽然急收般,以律脑中只剩下嗡嗡共振的残响。
电话无预警地掛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