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霄在他身侧坐下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财源广进观建在半山腰上,得益于他这道观穷得没钱筑高墙的原因,坐在院子里也能瞧见远处天色云雾聚散,晨光破晓,将这天地翻上一层炽色。
不言半晌,忽看崔真人将归云鹤一抱,便要出门去。贺凌霄在他身后问,“做什么去?”
“埋它去。”
崔真人道:“不埋要臭咯。”
“……”贺凌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想来崔真人活了这么大年纪了,对生死当有他自己的论法。这只鹤不知陪了他有多久,但看它富态的体型应也是叫崔真人娇养着长大的。他盘腿坐在原地,看着崔真人一路抱着它出了门,走在狭窄曲折的土道上,忽然朝天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魂上路!归天去诶——”
“……”贺凌霄吓得两肩一抖。
亲娘,真难听。
崔真人嗓门很大,吼得屋里的杨叹青都浑身一抖醒了过来。贺凌霄仔细辨认了下,依稀听明白了,这人吼的好像是首歌。
什么上路……坦荡……太难听了听不懂。
他盘腿坐在原地一言难尽瞧了会,一回头才发现白观玉又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贺凌霄现在已经叫他吓习惯了,瞧见了也不意外,正要拜他,便听白观玉说:“那是他师门最后一只鹤。”
贺凌霄一愣。
“他师门当年为仙门名宗,以门中独有的一种仙鹤“归云”闻名天下,曾也是座人人向往的仙山。”
贺凌霄没想到这只鹤是有这样的来历,人惊了,追问他,“后来呢?”
“后来。”
白观玉低头看他,“他的师门中有人入魔勾结妖邪屠了全宗,无人生还,山也被夷为了平地,自此无门。”
贺凌霄听得有些呆住了,“所以他是……”
“嗯。”
白观玉看着他,“都以为他是已死,不曾想是带了一只归云鹤留在了这。”
贺凌霄垂下眼再抬起来,侧头望过去。
崔真人的歌声未停,抱着他的鹤,扯着嗓子向天唱着那首古怪的歌,还是一样嘶哑走调的难听。
“……瞧来生,路坦荡,此身一去,不问来处,且走且走,莫再回头!”
这世上最后一只归云鹤去了。
师门的最后一点念头,自此也断了。
贺凌霄不说话了,隐隐有些能明白他,同白观玉一齐目送崔真人远去。屋里的杨叹青睡得半梦半醒,茫然将脑袋探出窗子往外瞧着。远方的那轮日终于全部爬上来了,朝霞遍天,映着贺凌霄凝望着他背影的眼。崔真人独身走在小道云霞中,远方似有白鹤展翅高飞而去,依稀只见影,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嘹亮鸣叫。
离了财源广进观,贺凌霄一路上都没再说什么话。昨夜几人说了半天那黑影真身可能在哪也没推出个好歹来,倒叫贺凌霄想起自己当时心中悲愤,虽然当时意识模糊,却能隐隐觉出涌出的悲愤是向着什么地方而去了。心道这段时间常觉心神躁动,是谁在拿他的悲恨当养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