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絮应是,谢雪濯便放下佩剑亲手检看。他自上而下细细看来,便见蒋旸五尺来高的遗体上剑伤数十处,其中,胸腹处足有七八处洞穿伤,而那伤口深处未被大火烧透,稍一移动便有猩红血肉翻出,直令人不寒而栗。
死者们虽被焚尸,但因致死伤多为刀砍剑刺,创口仍明显,有那未烧全的,则能看到半边身子青紫肿胀、烧伤处燎泡腐烂,尸水溢落棺床,粟米大小的尸虫在尸身下密密麻麻蠕动,谢雪濯神容沉定,眉目专注,丝毫不忌这些污秽。
凌千山旁观片刻,道:“少盟主似乎对查检尸体很是熟练,听闻少盟主与燕昭乃至交好友,难道也受过义悬堂教化?”
谢雪濯并不抬头,只道:“这一年多江湖上并不平顺,义悬堂多番相助承天盟,我确实见过他们颇多秘法。”
凌千山了然,这边厢,燕真平复了半晌,正要打起精神往里走,身后却有一阵轮椅滚动声传来。
燕真回头,这才瞧见薛婵和白蓁蓁。
他轻“咦”一声,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后,盯着薛婵的面具道:“姑娘的眼睛这样美,却怎么不用真容示人?”
江湖中掩藏面目者,通常来历不凡,燕真虽未在外闯荡,却也深知这一点,他起了兴趣,也引得众人回看,唯独尸阵中的谢雪濯充耳不闻。
凌景和道:“燕公子,轮椅上的是百药门少门主白姑娘,这位薛姑娘是她的针道师父,因面有胎记才做遮掩,入城前我们已查看过了。”
燕真极是意外,“百药门少门主……你是白蓁蓁?你怎会……”
燕真显然很熟悉百药门,他看着白蓁蓁的双腿,似很是诧异她为何落了残疾。但此问一出,白蓁蓁目光森森并不理他,他耸了耸肩,又看回薛婵,“敢问姑娘芳名?”
薛婵倒是好脾气,答道:“薛婵。”
燕真打量着她,“你是白姑娘的针道师父,那你是‘玉面寒针’的同门?但我怎么听说百药门从来都是单传……你姓薛,是哪个‘婵’字呢?”
被如此盘问薛婵也不恼,利落道:“婵娟的婵。”
燕真“哦”一声不以为意,尸阵中的谢雪濯耳廓微动,手上动作亦是一僵,他直起身子,隔着人群朝薛婵看来。
他生得一双陈墨深瞳,昏郁天光下,那双眸子里阴雾密布。
见他这般,凌千山道:“百药门家学高深,或许有需要她们相助之处。”
谢雪濯不置可否,目光在薛婵双足与胸腹之地一扫而过,复又倾身查检尸首,“请柳夫人说一说当夜之事吧——”
柳如絮揽着幼儿,红着眼道:“事发当夜我不在总坛,是我儿蒋允和护卫赵冕亲眼看到那妖女行凶,赵冕,你来说。”
一个披麻戴孝的清瘦男子上前,正是千翎门弟子赵冕,他心有余悸道:“事发那夜,千翎门与铁掌帮两帮主力聚会,晚宴开始没多久,我便陪着小公子去后院睡下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我们忽然被一阵喊杀声惊醒,等匆忙穿上衣裳到前院时,便见一红衣女子正控着大公子行凶——”
“那妖女红裙墨发,面覆薄纱,起初我还看不明她功法,待走近仔细一瞧,才看见大公子身上竟有六七根银线,那银线连着的鬼头针扎在大公子百会、大椎、风池、手三里数处大穴,而他一行一止皆受那银线操控。”
“大公子武功不算弱,却竟脱身不得,而周围应战的其他人已多被重伤,便是门主也挂了彩,瞧见我和小公子出来,门主立刻让我带着小公子逃命。”
赵冕说着语声颤抖起来,“我当时吓坏了,抱起小公子便往后门跑,临出门时回头,正看到大公子刺中门主,刺中还不算,大公子哭叫着,一剑接着一剑,刺的门主身上尽是血窟窿,我当时便想门主活不成了……”
燕真旁听半晌,这时近前来,“那妖女可说了什么?你们两帮那么多人,就没人能阻止她?”
赵冕摇头道:“我们出去时外头已乱作一片,没听见她开口……至于为何无法阻止,一来,那天夜里两帮人饮了不少酒,当时都醉醺醺的;二来,那妖女让大公子顶在前,帮中上下忌惮,门主也不忍下重手,这才让她占尽便宜。”
他想了想,又道:“她以针入穴,以指控丝,若能找机会近身相搏,或许能破招,但她身法十分鬼魅,寻常轻身功夫很难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