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拐杖,南老爷子依然行动自如。南老爷子送完茶,没问拐杖去了哪,好像压根忘了拐杖的存在。
那两个男人离开后,宋霆锁上了茶馆的门。南老爷子拨弄着算盘珠子,开口道:“让你看着小久摆茶点,她少放了你也不说她?”
南老爷子自然清楚宋霆心知肚明。宋霆整日跟茶桌打交道,只需稍上一眼,便知茶点数量。老爷子把话挑明,宋霆不得不交代。
他低头收拾茶盘,神色从容回道:“她是你孙女儿。”
在南老爷子身边做事,招子得放亮。南老爷子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他要是较真才叫越俎代庖。
南老爷子手上算盘珠没停,唇边抿着笑意,将事情揭过,没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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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久继续窝回房看电视。待在爷爷这最大的乐趣是可以随意换台,这是住在老爸家没法享受的待遇。08年那会儿,茶馆里的电视用的还是卫星锅,信号时常不好。南久看到一半,电视屏幕闪成了雪花,急得她找来木梯子,爬上房顶,一通捣鼓。她也不知道什么原理,每次拨弄拨弄天线,或者拍拍那口大锅,信号就来了。如果没来,那就多拍几下,拍到来为止。
有次下午,南老爷子在躺椅上小憩。南久又偷偷爬上房顶,撅着屁股踩在房檐的瓦片上对着那口锅施法。宋霆上阁楼拿东西,听见房顶发出阵阵闷响。他推开阁楼窗户,双手一撑跳上屋顶,瞧见南久脚下的瓦片悬在屋檐边上,底下是空的。宋霆架着南久的胳膊,将她提溜了下来。
南老爷子听见动静,问是怎么回事。南久怕被骂,跑回了房,躲在门后面偷听宋霆和爷爷的对话。宋霆没提她爬屋顶这事,而是问南老爷子南久什么时候上学。南老爷子自知南久总待在他这个老茶馆荒废学业,不是个事。他向宋霆打听附近中学的情况。帽儿巷这里教育资源不行,宋霆建议能去大城市读书就不要耽误孩子。
几天后,南振东被南老爷子强行叫了回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让他把南久带回家。
至此,南久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的行程宣告结束。
临走前,南久将藏在床底的拐杖拽了出来,倚在那把老躺椅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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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南老爷子出钱,让南振东给南久找了个家教,把她落下的课程补了回来。尽管南老爷子发了话,让南振东对南久上点心,但这并没有改善南久在家里的生存现状。随着弟弟开始走路、学会说话,她在爸爸家的生存环境被不断挤压。就连她的卧室墙角都堆放着弟弟的玩具和尿不湿。
那时候他们住在南振东单位分的房子里。房子位于胜化,位置虽然偏离主城区,但80平米能有三间房,客厅也算宽敞。后妈廖虹出生在市中心,身上总是带着股子优越感。每回去趟娘家,都说自己要进城。
在廖虹的撺掇下,南振东终于下定决心,把那套80平的房子卖了,举家搬进市中心一套54平的小高楼里。南振东和廖虹选的这处地方不算正规小区,周围几个同样的小高楼紧紧挨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那栋楼的大爷穿个裤衩啃西瓜。
廖虹不仅不觉得居住条件降低,反而满面红光,见到熟人就直起腰板,说他们新房的学区怎么好,楼下菜场多么近,公交线路如何方便。
54平是产证面积,除去公摊面积,实际居住面积不过40平。新房只有两间屋,客厅抹不开身,仅能放下一张饭桌。
两间房如何分配?南振东和廖虹一拍脑袋,将南久送去学校寄宿了,新家便理所当然不再留她的房间。按照当初离婚协商的结果,学校放假期间,南久去亲妈那过。如此一来,南振东和廖虹顺理成章地摆脱掉南久这个大麻烦。
戏剧性的是,他们搬走的第二个月,南振东的同事告诉他,原小区门口修地铁了。接下来的几年,沿地铁周边盖了酆市最大的生活广场,许多大型连锁商超和餐饮娱乐纷纷落户。生活广场四周一座座商品房和写字楼平地而起。几年后,胜化周边的城市界面接轨一二线城市。市中心的医疗、教育、商务资源逐渐转移。有钱人和年轻人都跑去胜化买房,连带着原小区的房价也跟着疯涨。南振东的老同事大多住在原小区,都享受到了城市更迭所带来的红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都不要三十年,住在胜化反倒成了身份的象征。
南振东和廖虹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互相埋冤再到争吵不断。南久每回从学校回家,家里逼仄狭窄的环境,一地鸡毛的氛围都让她无比烦躁。她开始找各种理由不回家,哪怕周末在外头闲晃。
高中时期,南久剪了长发,打了耳洞和脐环,爱上街舞和滑板。每周日都去商贸后街跟人斗舞炫技。高二上半学期开始,南久成绩下滑严重。
南振东接到学校电话,才意识到女儿的转变。他把南久接回家,突然扮演起一个严父的角色,试图感化叛逆期的女儿。南久不反驳、不顶嘴、不生气,全程挂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看着亲爹,像在看一场笑话。
南振东决定好好管教一番这个叛逆的女儿。他所谓的管教,就是亲自把南久送去了爷爷家。
南振东对南老爷子说,南久成绩下滑是因为她结识了一帮社会青年,疑似早恋影响学习。仿佛只要把她送去外地,远离酆市那个环境,南久就能考上北大清华。
南振东大约真是这么想的,回到帽儿巷吃了顿饭,就跟卸掉包袱似的,安心回了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