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可怎么治?”大夫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偷偷瞟了眼赵受益腰间的玉佩,又摸了摸袖中张茂塞的碎银,“贵人,不是小的不尽力,这毒……这毒是要命的啊!”
“尽力治。”赵新兰的声音冷得像冰,银钗不知何时又回到她手中,尖端正对着大夫的咽喉,“治好了,赏你一箱黄金。治不好……”她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寒意让大夫打了个哆嗦。
大夫慌忙从药箱里取出金针,颤抖着刺入子鱼的几处大穴,试图封住毒素蔓延。他的手法生疏得很,有一针竟刺偏了位置,子鱼疼得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对不住,对不住……”大夫连连道歉,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药箱上,“这毒霸道得很,得剜去腐肉,可姑娘这身子骨……”
赵受益沉默着点头,转身走向窗边。晨光穿透渐散的烟雾,照亮了西南角的屋顶,那些低矮的土坯房顶上,飘着零星的契丹狼头旗——昨夜之前,那些旗帜都是低垂的,像是在默默忍受压迫,而此刻,它们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宣告某种觉醒。
陈旸正在清理战场,他将契丹人的尸体一一搬到后院,每个死者的眼睛都圆睁着,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诅咒。最年轻的那个少年,怀里还揣着半块麦饼,饼上沾着他母亲绣的平安结。
“陛下,”刘仲甫走过来,声音低沉,“张茂的人守在门口,问什么时候能凑齐赎金。”
赵受益望着远处渐渐升起的朝阳,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地的血迹上:“告诉他,等我的人活下来。”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灭西齐时,那些跪在城楼下的契丹人,眼里也曾有过这样的火焰,只是那时他以为,铁血可以浇灭一切,“让他们看清楚,仇恨是杀不绝的。”
大夫正哆嗦着准备剜肉的弯刀,刀刃上还沾着锈迹。他刚要动手,子鱼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刀面上,染红了那些斑驳的锈痕。赵新兰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微弱的呼吸,忽然想起那些契丹汉子临死前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像是飞蛾扑向火焰,明知会被烧毁,也要留下最后的光和热。
篱笆墙外的挽歌还在继续,调子越来越苍凉,越来越高亢。起初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唱,后来变成十几个,几十个,最后像是整个西南角的契丹人都加入了合唱。那歌声穿透烟雾,越过火海,撞在天一楼的断壁残垣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西南角的每一道裂缝里望过来,带着血丝,带着火光,带着二十七个亡魂未散的执念。
赵受益握紧了那支染血的竹笛,笛孔里的血迹已经凝固,变成深褐色。他忽然明白——这场刺杀或许失败了,萧老七和他的弟兄们没能复仇,没能看到赵受益的头颅被高悬,但是,契丹人的血性,却在天一楼的废墟上,重新活了过来。而他和李星群精心布下的棋局,从今夜起,将被这些滚烫的血,彻底打乱。
子鱼的呼吸忽然平稳了些,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暂时……暂时稳住了。”他不敢看赵新兰的眼睛,收拾药箱的手还在抖,“能不能熬过这三天,就看老天爷了……小的先告退,还得回去给张头领回话。”
赵新兰松了口气,指尖轻轻拂过子鱼苍白的脸颊,那里还沾着一点血污。两个女孩从桌底爬出来,怯生生地递过干净的帕子,她们的眼睛里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懵懂的敬畏。
晨光终于洒满天一楼,照亮了墙上的剑痕,地上的血迹,还有那支被赵受益握在手里的竹笛。远处的挽歌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脚步声——那是更多的契丹人,正从西南角的各个角落聚集过来,他们手里握着弯刀、锄头、甚至石块,沉默地站在篱笆墙外,像一堵沉默的墙,挡住了朝阳升起的方向。
赵受益望着那堵人墙,忽然将竹笛横在唇边,吹起了一支契丹古曲——那是他当年从西齐俘虏那里学来的,名为《归雁》,本是表达对故乡的思念。笛声在断壁残垣间回荡,带着血的腥气,火的焦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刘仲甫和陈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大同府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