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道:“老朽自玩便是。”夫妇又道:“老先生看便随意,只莫将花攀折了,今日乃是花祭祝融之日,你若折了,只恐神明降罪于我!”祝融笑道:“老朽在世这许多年,其实不知阅人多少,实不曾听来花祭祝融君之说?”
那丈夫便道:“老人家,你怎晓得这个中原委?这事还说来话长哩。不瞒你说,汉子姓陶;名仁义,这是我浑家马氏,向来供奉三教,分毫不敢怠慢。只是我夫妻结发多年,不曾生育,早在五年前,曾受一回道人指点,去衡山求嗣,却是我妻子只身去的。蒙天赐大恩,生下一男,养至周岁之际,因许下孩儿周岁去衡山还愿之事,却是我身子不济旧病发作,又是我夫人只身去的。我夫人是个妇道人家,又携带孩儿,如何上去那南岳高山?行至半山亭,再无半分力气。无奈就把孩儿藏于路边草丛。待得还愿下来时,那里还有孩儿踪影,寻也没寻处。只因此失了孩儿,我夫妇如何舍得,几乎不曾寻死。却是我夫人夜做一梦,梦见观音老母他老人家了,老母说;‘叫我夫妇每逢正月初九,须在这梅园设坛祭祀祝融君,祝融君神明鉴照,无不体察民情,将来必赐我陶家文武二将!’故此我夫妇二人打消那下世的念头,年年今日在此祭祀,不觉已经是五个年头了。”
祝融听完笑道:“原来如此,也亏得你夫妇这般至诚,年年如此,二位既有事业,还请自便,待老夫自玩便是。”仁义夫妇遂做己事。不意那祝融一转身,就跳起脚来折下一支梅花,这一折不打紧,却扯带满树梅花撒做一地。仁义见了跺脚道:“哎呀!你这老头,这许大年纪,怎这般不晓事?我都这般与你分说了,交你莫折,你偏要折它怎地?一时神明降罪,却不害苦了我么?”
祝融笑道:“我见这树梅花开得最好,忍不住就折下一支,想你满园梅花在此,还少它一支怎的?想那嶽君也不会这般小器,胡乱降什么罪?”仁义道:“你也不是嶽君,怎晓得神仙思想?倘若降下罪来,岂有你分说的余地?”祝融道:“折也折了,又接不上去,你要如何?”仁义一把揪住祝融来嶽君神位前道:“花是你折的,还由你到嶽君前来自行分说,只莫责我便了!”
祝融笑道:“老夫这般年纪,怎好轻易屈膝?还是罢了。你夫妇年年在此祭祀,不也是想图个后生,我便赐你夫妇二子做赔偿罢。”那马氏见祝融说出这番话来,说道:“你老人家敢情说梦哩,我夫妇二人诚心求拜这么多年,没甚影响,如今岂是你一席话赔得来的?”祝融笑道:“这众生忒多,求东怨西者不计其数,又是贪婪;骑着骡子思骏马,官封宰相望封侯。他要求你时,嘴舌儿好不利害,真个做成了他的好事,那里还记得你的恩惠?又有几个是诚心的?就是神仙也难辨这其中真伪,难得分剖也。”
正是:
白雾迷空枉波深,舟与竹叶难辨真。白雾迷空终须散,三江归海任舟通。
马氏道:“老先生毕竟是过来人,故此说得这般透彻。你还说说,怎么就赔得我二子来?”祝融笑呵呵的从怀里摸出二物来,咦!世间奇物原来巧,他日文武二将到。仁义一看,当时打了两个呵呵,不以为意道:“老先生呵,我们今年四十九了,也不是那三岁小孩,只把这花生红枣二物来哄我们何为?”
祝融呵呵笑道:“交你夫人吃了,保你生下双生子。”仁义那里肯信?祝融恼道:“你这夫妻二人怎的这般愚昧,老夫偌大年纪,哄你们做什么?吃便吃,不吃便休!”说毕转身就要离去,却得那马氏一把叫住道:“老先生留步,我信你说的话,我便吃了!”祝融将那花生红枣二物递与马氏道:“花生留壳,枣莫去核。”马氏果将那二物吃了,不去壳,不弃核,就似吃药丸一般。
祝融见了,倒背着手,
笑呵呵叩开庄园门,走出来,口占一绝云:
“心空道亦空,求神未必真。风收云影散,沧海任浮沉。
善心与恶心,泾渭两分明。怜善天有意,作恶在迷津。”
说毕唿喇一声,脚下一朵红云起在云霄,现出祝融真身来。但见:
头戴紫金皇冠,舄踏两朵红云。滚龙黄袍耀乾坤,玉带连环相衬。
条条仙气护体,片片祥云盈空。三宝巍巍道可尊,南嶽衡山显圣。
你看那仁义他两个村夫,见了祝融显圣,好似做梦一般,抬着头,张着嘴,呆做一堆,抖成一团,半晌,却才醒悟,齐齐拜倒,插烛也似拜个不住,口中道:“大王慈悲,大王慈悲,小民眼拙,识不得南岳衡山大王,多有冒犯,还望恕罪!”祝融说道:“念汝夫妻诚心祭祀,交我衡山道场五年梅香不断,其心可嘉,今特亲临,洞察秋毫,知汝夫妻乃真善也。上天怎缺好生之德,如何叫真善无后,怎交世人虔诚奉神?今且神赐汝夫妻‘文武二将’以全仁义之德,马氏之忠。”
说毕,拨转祥云早去。那仁义夫妻历来只知奉神,那里晓得今日亲眼见了神仙,聆神话语,蒙神恩赐,两个如何不惊,跪在那厢,索落落的发抖。嶽爷说些什么话语,也都忘了,可可记住文武二将一句。他两个直跪至日没西山,明月高升,但觉了一丝寒意,方敢抬头。但见那明月当空,春寒依旧,也不见了祝融神影,两个方才敢起身收拾一番,回家休息。
过了月余,就出了一件怪事,传遍了整个长沙,各家各户传为美谈。咦!你道是甚事?原来恁般稀奇,那马氏自打梅园神遇祝融,却五十而怀孕了。众人自知马氏乃是梅园神遇祝融而孕,平日里清冷的闲庭门户,不觉探望之人,逐日里你来我往好似流水一般络绎不绝,也有送鸡的,也有提蛋的,就那小器的,也还送盒糕饼,携篮果子之类,纷纷前来道贺。一时间把仁义家三间草堂,活活垒做个仓库。
自此长沙城里,都奉仁义夫妻做个榜样,真个是:人人奉圣帝,个个拜嶽君。
这正是:
心诚道亦诚,求神也显灵。
不觉的光阴迅速,马氏怀胎,已经十月,正是这年隆冬时节,却又北风呼啸,瑞雪飘飘,好不寒冷。怎见得这雪:
严冬天道,瑞雪交飞。江山万里尽昏迷。梅岭斗艳,琼玉争辉。江上群鸳翻覆,空中鸥鹭纷飞。长空六出满天垂。野外鹅毛乱舞,檐前铅粉齐堆;不是贫穷之辈,怎知寒冷之时?正是:尽道逢年瑞,丰年瑞若何。长沙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这雪纷纷洋洋下了几日不见停歇:正是那:
杨柳垂霜惢,苍松结玉莹。彤云随风势,池水似镜明。
地寒衾帐冷,帷幕抖书生。王孙懒叙坐,围炉把炭增。